赵定方在秦重一旁悄声道:“只管道歉。”
秦重低头道:“我错了。”
姬红叶不依不饶道:“你武功高嘛,有什么错。小女子技不如人,就被人欺负咯。”
武司辰和赢连横笑容诡异,看着秦重手足无措的样子开心。
赵定方接着道:“不要停。”
秦重抬起头道:“我真的错了。”
姬红叶皱起眉毛:“说来说去就一句你错了。木头能开口,说出来的花样也比你多。”
赵紫烟走上来拉姬红叶的胳膊,姬红叶却钉在秦重面前不动。
姬红叶道:“我要走啦。我知道你也不会送我,木头不会走路嘛。我走之前有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我。”
秦重点点头。
姬红叶指着秦重的脑袋道:“你们御仙山的弟子都要剃度出家在头上烫豆豆吗?”
秦重摇头道:“师尊说,红尘本是种种情缘所化,既在红尘之中,不避儿女之情,用情亦是修炼。所以……”
姬红叶打断秦重道:“谁问你用不用情了,臭美。”
秦重张口愈辩,赵定方小声道:“闭嘴。”
秦重老老实实闭上嘴巴。
姬红叶继续道:“那就好,我可不喜欢你光头的样子。以后我不喜欢的事你都不可以做,知道吗?”
秦重张了张口,想起赵定方的嘱咐,闭上嘴巴点点头。
姬红叶又道:“那你知道为何我不喜欢的事你都不能做吗?”
秦重不假思索道:“我错手伤了你。”
姬红叶佯怒道:“因为我不喜欢啊。你这块木头又伤到我了。一共两次,你要记得。”
赵紫烟用力拽姬红叶的胳膊,姬红叶依依不舍跟赵紫烟离开,嘴里咕哝道:“你看他多好玩,再让我多玩一会儿嘛。”
待二女走出数丈,赵定方、赢连横、武司辰齐向秦重施礼道:“秦兄弟果然少年天才!”
秦重满脸通红,连连摆手:“几位师兄放小弟一马,放小第一马。”
赢连横打量着赵定方,良久才道:“定方,你在秦兄弟身后指点的样子颇有运筹帷幄的将军之风,真是令人叹服。这些东西你是从何处学到的?总不能是许宗主传授的吧。”
赵定方既不是情场高手,也难称对少女情怀了如指掌,只不过在另一个世界学到了一些应付女人提问的万能答法。
赵定方自然不能讲穿越之事,而是笑道:“须弥剑心法,以不变应万变啊。女子心细如发,若是把女子的口舌比作剑法的话,简直比羽翼千重还要恐怖”。
赵定方所讲之事与另一个世界联系愈多,诉说秘密的欲望就愈难压抑,此处借以剑法谈女子的机会与朋友畅谈另一个世界的经历,想来不会引起怀疑,于是滔滔不绝:“若是与女子斗嘴,就好比初学剑术之人遇上可以施展羽翼千重的高手,你出一剑,她便回一千剑,叫你体无完肤啊。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出剑,兴许可以躲过一劫。”
秦重忽道:“赵师兄如何知道女子口舌比剑还锋利的?”
赵定方顿了一下道:“你可记得朱珺仙姐姐。每次听她说话,我虽然不开口,但是在心中已经与她打了几百个回合。”
秦重还欲再问,却被赢连横打断:“哈,我就知道。你看朱珺仙的眼神跟射连珠箭一样,如今终于本性显露,以后应对朱珺仙一事就非你莫属啦。”
四人一路说笑,找到坐骑,策马走上雪盈川中的大路。
“赵定方!”
又是女子的声音。
四人一起回头,却见慕容菱白裙白马在不远处招手,身后跟着两个骑黑马的年轻人,青色长衫,头戴同色方巾,一副布衣书生模样。两人腰悬长剑,握缰绳的手上青筋暴起如蚯蚓,目光逡巡如猎豹扫视羊群,是两个配玉豹奉君牌的护卫。
赢连横、武司辰、秦重三人相视一笑,同向赵定方抱拳道:“英雄走好。”
赵定方心中欢喜,强压脸上雀跃,向三人微微点头,两腿早在用力夹马腹,催马奔向慕容菱。
慕容菱微微一笑道:“那夜比箭之后便未再见你,莫非受了内伤?”
赵定方听慕容菱关心自己,心中一暖,张开口,喉干舌燥,竟难以发声,只好闭上嘴巴,摇摇头,干咳一声才道:“没有。只是与上官将军交手之后,发现两军对阵所遇变数,各位师父在阁中所授兵法实在难以穷极。于是忽发奇想,在凌霄阁中搜集兵书,将《武经》《七略》《藏锋录》统统放在一起互相印证,寻找穷极战阵变化之法。我每日沉浸于此,竟忘了到阁中听师父们传道授业。”
赵定方说的话只有一半是真的:逃掉日课确实在搜集兵书,逃掉晚课却是在跟许空炎学一门潜行术。
与上官隐交手次日夜里,许空炎在细心亭中问赵定方:“你昨天与人交手了?”
许空炎的口气中,好奇多过责备。
赵定方道:“皇帝的儿子带了一帮羽林军封了山下的马场,只许一帮天潢贵胄在里面纵横驰骋。那马场本是可以自由来去之地,他凭权高人多想封便封,弟子欲为升斗小民之子鸣不平,因而出手相劝。”
许空炎边听赵定方解释,边从怀中掏出一个银色小酒壶,打开壶盖立刻酒香四溢。许空炎抿了一口酒,笑道:“别人劝人都是依言相劝,你居然出手相劝,真是别出心裁。”
赵定方也笑道:“弟子以为劝人向善需有所依仗,言语最下,拳头次之,刀剑最佳。”
许空炎呵呵笑道:“你不张口则以,张口全是离经叛道之语。你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还有…”
许空炎目光忽然犀利如刀:“你称呼荣王殿下为‘皇帝的儿子’,这是大逆不道的罪过,我若是现在报与巡检司,明日你就会被巡检锁拿到京师受洗心之刑。”
洗心之刑不是正刑,是一种残酷的杂刑,多因触犯皇族禁忌而获刑。此刑由巡检司执行,将犯人锁于巨大的光明镜之前,割掉犯人眼皮,然后用铁凿自犯人后背凿入,将心脏从胸前穿出。犯人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脏被穿出来,在光明镜中看一看自己的心是否是忠臣赤子之心。
赵定方大胆道:“宗主有所不知,弟子所来之处有父无君,虽然尊师重道,但对君君臣臣的纲常颇不以为然。”
许空炎刚举起银壶,又停在嘴边,问道:“你不是洪恩馆送来的么?居然知道自己的身世?有父无君,你的口气倒是与那些南方的龙族很像。”
赵定方笑着答道:“宗主见多识广,神异之事一定见过不怪。弟子知自己从何处来这件事,不妨当做一件神异来看。宗主将南方的蛮夷称为龙族,似乎也犯了本朝的律法,有里通外国的嫌疑呀。”
许空炎喝了口酒,狡黠一笑道:“真龙只有一条,便是我戚国皇帝,龙族便是我戚国皇帝的子子孙孙。蛮夷愚蠢自大,不通礼法,故而僭称自己为龙族。”
“本宗主知道你为何御剑无成了”,许空炎正色道:“御剑召雷须胸中有浩然正气。你这小子满腹歪理邪说,一丝正气也无,如何能御使飞剑?”
许空炎边说边捋着花白的胡子,沉默片刻,又道:“倒是个学习旁门左道的天才。”
此刻站在许空炎面前若是十六岁的赵定方,听师父如此讲一定会恼羞成怒,奋力辩解。二十八岁的赵定方经历世事磨练之后,深知正邪善恶不可一概而论,更加不可听信一家片面之言。所谓御剑必有浩然正气一说不过是云笈天师的一家之言,此人尽管神通广大,但整日躲在居云峰顶烟雾缭绕的居云塔中,不见首尾。赵定方对云笈天师的看法并不比戚国皇帝更好,因此当许空炎依赤霄山御剑之道将他定为邪术天才时,他并不以为意。
许空炎见赵定方并不辩解,有些惊讶道:“我带过的赤霄弟子中,如此自甘堕落的,你算是第一人。”
赵定方正色道:“正法未必不行邪道,邪术亦未必不卫正道。术法正邪,在人不在术。”
许空炎点点头,道:“那为师便将独门潜行绝技尽授与你。”
赵定方忙施礼谢恩。
许空炎拦住赵定方,道:“不要急着谢我。若是有人问起此术是何人所授,你当如何回答?”
赵定方思索片刻,答道:“我在凌霄阁中查阅典籍时无意中发现前人留下的潜行术秘籍。”
许空炎追问:“那秘籍在何处?”
赵定方不假思索:“我想独得此秘,将秘籍背熟后便一把火烧了干净。”
许空炎放开赵定方的手,满意道:“孺子可教。”
这些事赵定方不便告诉慕容菱,亦不想慕容菱再追问此事,便接着道:“那天多亏你在,不然我们四个准被御营擒拿,说不定现在已经坐在大理寺的天牢里等着秋后问斩了。”
慕容菱笑道:“那个马场并非皇家禁苑,你们四人与荣王打赌,算是君子论剑,没有哪一条戚国律法会定你们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