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神,亦不信教”赵定方道:“我只信身边的朋友和手中的剑。司马兄处处为皇帝着想,却不知,皇帝乃新政最大阻力。皇帝与大族本是一体,无大族支持,他便做不了皇帝。而且,宗氏本身便是戚国最强的大族。司马兄的新政要分大族之利与布衣,岂非与虎谋皮。”
“赵兄未免太急功近利了”司马岳道:“但是剿灭姬氏,偃州、梧州、钧州三州军民死伤上百万,若是…..若是开出赵兄所谓新世,不知要流多少血。”
“人族从神族将天下夺过来时,死伤何止千万”赵定方目光如剑,语声如铁:“有些血,必须流。”
“十年”司马岳恳切道:“给我十年时间。十年之内,请赵兄助我推行新政。若我推行新政无功,新长生会与凌云书院弟子当为赵兄效犬马之劳,助赵兄创一个无君之世。”
十年,十年之后赵定方二十九岁,还不到三十。
自从第一次将长剑刺入人体,赵定方如一个吃素多年的猛兽一样,对血腥有一种莫名的渴求。
“若戚国国泰民安,人族崛起,神族与龙族皆伏于人族国威之下”司马岳道:“赵兄又何必在意世上是否有皇帝呢?”
司马岳的话如一泓清澈的冷水,令赵定方热切的嗜血的愿望出现了一丝动摇。
“十年为限”赵定方举起右手道:“一言为定!”
司马岳与赵定方击掌:
“一言为定!”
司马岳的右掌刚一伸出,却拍了个空。
赵定方的右手已经掣出甘泉剑,夺一声钉在门框上。
甘泉剑下立着一个英气勃发的女子,腰间悬着一柄长刀,身上穿着捕快的皂衣。
司马岳一见此女,七分欣喜,三分惊讶道:“聆雨!”
赵定方与上官聆雨曾在太子遇刺时并肩作战,上官聆雨以暗器击穿无妄天尊的雷铠,赵定方以火术将雷铠下的雷符尽数烧毁,无妄天尊灰飞烟灭。
赵定方虽与上官雨时是仇敌,却对上官雨时的父亲上官隐并无恶感,反有几分敬佩。对这位上官氏的长女,赵定方也没有什么恶感。
赵定方抬手收回甘泉剑,抱拳道:“上官大人,失礼了”。
上官聆雨并无怒意,而是对赵定方微微点头。
赵定方亦点头回礼。
“司马大人”上官聆雨正色道:“请出来说话。”
赵定方对司马岳道:“司马兄所托之事小弟自当全力以赴,请。”
司马岳道:“多谢赵兄相助。”
……
司马岳同上官聆雨走出夕阳楼,一直走到一处窄巷里,见左右无人,便道:“雨儿,你想我了么?”
上官聆雨猛然回头,左手如电,一下便捏住司马岳的脉门。
司马岳连声喊疼,急道:“大人有事尽管吩咐,何必动刀动枪呢?”
上官聆雨甩开司马岳的手,冷哼了一声。
司马岳揉着手腕,不解道:“你一个人来玉尘街,还穿着官服,可有公事?”
“有”上官聆雨道:“拿人!”
“武定侯是我朋友”司马岳道:“他虽有时出言无状,却是一品赤子之心不会曲意逢迎虚与委蛇之故…..”
“你对朋友倒真是两肋插刀”上官聆雨冷哼道:“赵定方是三品将军,又有侯爵之位。我不过是五品捕头,哪有资格拿他。”
司马岳道:“那……”
上官聆雨冷然道:“我拿的是你!”
“我?”司马岳先是一愣,再看上官聆雨一脸肃然,挺胸道:“本官是陛下的手眼,走遍七州,不辞劳苦,只为戚国国泰民安,宗氏千秋万代永为帝君。捕头有什么道理拿我?”
“我拿人不需要道理”上官聆雨道:“有王命即可。”
司马岳本欲嬉皮笑脸,见上官聆雨一张俏脸坚硬冰冷如同铁板,也庄重道:“雨儿,你听到什么风声了?”
“杨大人昨日已经下令”上官聆雨道:“彻查御天城中司马氏门下弟子。你那些才华横溢的师兄弟仗着伯父是他们的座师,平日里对朝中文武重臣出言不逊,博取仗义直谏的美名,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若真查起来,统统都会被打入大理寺的天牢。”
“父亲的弟子多是言官,言官骂人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司马岳不以为意道:“你也说了,我这些师兄弟平日里得罪了许多重臣,有人找他们麻烦再正常不过。”
上官聆雨道:“可是杨大人下的命令是,追踪、彻查,不拿人。”
“你是说……”司马岳道“御天府彻查司马氏门下,意在藉此扳倒司马氏?嘿嘿,真要扳倒司马氏,凭一个杨继恐怕还不够。”
“杨继不过是皇帝的一条狗而已”上官聆雨对自己的顶头上司丝毫没有尊敬:“还是爪牙最不锋利的一条。我猜在御天府捕快彻查司马氏弟子之前,巡检校尉早已经出动了。”
“家父常说,以不变应万变”司马岳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司马氏世代为宗氏江山鞠躬尽瘁,平素深入简出,从无逾矩之事…..”
“书生之见!”上官聆雨跺脚道:“你以为姬兴真个勾结双月教谋反么?可是姬氏被这条罪名灭族了。”
“司马氏尚不如姬氏,我们手上一兵一卒都没有”司马岳道:“若陛下想以除姬氏之法除司马氏之,手掌翻覆之间便可置司马氏于死地,又何必兴师动众去查司马氏的弟子呢。”
“皇帝是否真有除司马氏之心我尚不知”上官聆雨道:“只是杨大人下令彻查司马氏弟子一事非常蹊跷,你是司马氏家主的长子,务必谨言慎行,否则给人口实,到时就算伯父出面也难以收拾。”
司马岳道:“我在夕阳楼中只是与友人饮酒而已,这也会给人口实么?”
“你是巡察御使,对戚国的律令比我熟悉,你该知道有一条罪名”上官聆雨一字一顿道:“聚众结党,意图谋反。”
司马岳沉吟片刻道:“与我在夕阳楼中饮酒的,不过五七人,怎能算聚众?我们之中官职最高的不过从三品,手上更无一兵一卒,结党谋反更是无稽之谈。”
“不过五七人?”上官聆雨道:“赵剑星是御史大夫的儿子,赫连荣城是羽林右军副将赫连储之子、霖骑一卫斩铁帐统领赫连新月之弟,铁无虞是羽林左军将军铁繇之子。还有那个星源城来的毕方,他父亲毕世普是星源城司库,掌管星源财权,执政将军与执法将军皆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毕世普是实际上的星源城主。”
司马岳不以为然道:“这几人的家世虽然显赫,剑星于荣城尚无官职,铁无虞如今做了出使星源的副使,也不过是四五品的官职。我这些朋友之中官职最高的,是赵定方。可他出身寒门,身后并无大族支持,转入左藏寺之后,手上更无一兵一卒。我们,不过是凑在一起的一群纨绔子弟罢了,有谁相信我们会谋反,简直会别人笑道大牙。”
“你莫忘了,你朋友里那个从三品的将军是曾经射杀神族的武定侯”上官聆雨道:“清秋原之战后羽林前军中皆在传说,在姬氏大军包围下守住泠州三日的,根本不是太傅庞太清,而是赵定方。而赵定方守泠州所用的人马,不过五百人,不及姬氏大军的十分之一。此事真假尚未可知,但足见此人在年轻将校之中已经颇有威望。”
上官聆雨将自己的担心一件件说出来,司马岳脸上再无轻佻之色。
“一个人能带五百兵在数万大军包围下毫发无伤,胆量和兵法皆非常人能及”上官聆雨道:“若是有人说你拉拢赵定方意图借其武力谋反,你说皇帝会有几分相信?”
司马岳道:“纵然有半分心,对我和司马氏来说亦是大难。”
上官聆雨道:“你倒还有些脑子。这次来的是我,下次来的若是巡检校尉,你连争辩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司马岳道:“一人之力,难成大事。我与赵定方把酒相谈,为的,非但不是谋反,而是宗氏江山永固……”
“你若如此想保宗氏江山,我倒有一个万无一失的法子”上官聆雨道:“你不如拜我师父为师,让他传你机关制造之法,你在青云寺中与世无争,不会有人找你的麻烦,你造出来的兵器亦可助皇帝开疆拓土,也算忠君报国。”
“人各有志,亦各有所长”司马岳道:“打造兵器和使用兵器一样,皆非我所擅长。我若在青云寺中追随虎关大师,便会一事无成。”
“一事无成也好过丢掉性命”上官聆雨道:“我从未说过你若一事无成便……便看不起你。”
“可是…..”司马岳道:“对我来说,一事无成,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