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定方伸出手道:“我一定好好珍藏。”
不料宇文青萝身子一转,赵定方并未碰到那段柳枝。
“折柳易枯,世间又有几人有长青之术?”宇文青萝道:“折柳赠人原本是人族陋习。我在这幅躯壳之中,难免也沾染了人族陋习。”
“折柳虽枯,隔年春日,柳枝还会再发,故人一别,相见却是无期”赵定方道:“以新柳赠故知,算不得陋习。”
“狡猾善辩”宇文青萝道:“亦是人族劣性。”
赵定方刚要开口,猛然醒悟:宇文青萝折柳之时心中想的是临别相赠,不过折了之后神族心思又来作祟,让她心中难安。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赵定方道:“不但落红可以花春泥,新绿亦可以。不如将这柳枝化作春泥,滋养新柳如何?”
宇文青萝道:“这是柳枝,如何化泥?”
赵定方右掌上腾起一道两尺高的火焰:“灰烬入土,便化尘泥。”
“简单粗暴,蛮横无理”宇文青萝:“枉我选了最鲜嫩笔直的一段枝条折下来打算送你。”
赵定方叹了一口气,望着湖水道:“那我便等罢。”
宇文青萝道:“等什么?”
“旭日东升”赵定方道:“日出之时你还不把它送我,我便真个简单粗暴,蛮横无理,动手抢来好了。”
宇文青萝笑道:“你好没耐性。”
“人族不比神族可以长生不老,百年之限,弹指而过”赵定方:“多少事,从来急。”
宇文青萝看了看天色,蹲下来,将那段柳枝插在地上,轻轻吹了一口气。
“我的木蛇木龙之术从来只是做兵器之用,或者置人于死地,或者别人焚为灰烬”宇文青萝道:“这是我第一次用它来种树,愿能长青。”
“我明日要返回仙城,将幽龙罪行禀告仙皇”宇文青萝起身道:“这棵柳树是我送你的,你要看护好它。”
“在我看来,仙城之内的凶险并不亚于人族宫廷”赵定方道:“你在御天城中并无人族对你不利,何必一定要为神族效命呢?”
“狮虎纵然离群,亦不会与豺狼为伍”宇文青萝道:“我虽与你是朋友,却不是每个人族都是我的朋友。仙城之内虽然凶险,仙皇赏罚分明,总好过人族的昏君。你与那几个霖骑军斥候自黄泉林中返回已有数月,人族皇帝似乎对神族崛起不以为意,反而自相残杀。你此行便是代人族皇帝剿灭叛乱吧。人族虽然人数众多,彼此互相猜忌,攻伐不断。戚国虽大,在我看来确实混乱不堪,犹如沉沉夜色,忠义之士跌跌晃晃,豺狼之徒却是如鱼得水。”
“总有红日初升的一刻”赵定方道:“保重。”
“那你要活着”宇文青萝笑道:“莫要忘了,你欠我的救命之恩还未还我。我们虽是朋友,却不可以赖账。”
宇文青萝说话间,乐游原的湖水中悄然隆起一个巨大的鼓包,向二人平移过来。
宇文青萝话音一落,那鼓包又长高丈余,竟是一颗巨大的龙头。
乐游原的湖水中从来只有鲤鱼,想来这条虬龙又是宇文青萝以秘术所化。
龙头伸到宇文青萝身边,伏在地上。
宇文青萝攀着龙角登上龙头,巨龙长须摇曳,昂头冲入云霄。
一抹金光自天际射出,赵定方缓缓蹲下身,看着那段柳枝,枝头已经抽出一片新叶。
.......
乐游原下,大理寺天牢之中,终年如暗夜。
两个身穿黑色大氅戴着风帽的人擎着火把,拾级而下,走到姬兴的牢房。
身材较为高大的黑衣人打开牢房的门,另一人将火把插在门口,走进墓道一般的牢房。
“姬兴”那人道:“圣旨到。”
铁链声响,姬兴从发霉的草堆上缓缓站起。他的头发已经全白,面色灰黄,颧骨高耸,眼窝深陷,胳膊皮包骨头,几乎从镣铐中脱出。
姬兴拖着铁链缓缓走了几步,停在那人一丈处,开口道:“原来是宗大人,看来我弟弟已经举旗了。宗延德等不及要取我项上人头了,不知除了勾结邪教意图谋反,我可还有其他罪名?”
前来宣旨的正是巡检司都司宗孝廉。
“你在狱中暗施妖术,致人惨死”宗孝廉道:“罪大恶极。”
姬兴嘴角动了动,似是在笑,只是他脸部已经僵硬,再也笑不出来:“不知宗延德从何处找来这等秘术?”
宗孝廉道:“是慕王率神武将军侦破的。”
姬兴点点头道:“为了给我罗织罪名宗延德都出动了神武将军,我真是荣幸。朝中有几百个御使,论网罗罪名,一千个神武将军也抵不上一个御使。宗延德连一个御使都指使不动么?看来司马辙也不买他的帐了。”
“一族一代出一个聪明人,便可以光耀门楣”宗孝廉道:“你们姬氏这一代出了你和姬冲两个聪明人,还有五虎这等勇武之士,姬氏本该替代赢氏李氏,成为戚国第一大族…….可惜,姬氏很快便要被灭族了。”
姬兴道:“生死枯荣乃是天道,天地万物皆是如此,神族有不老之身有天工之术,一样被人族赶出中原。姬氏灭顶,不过天道轮回而已。不过,姬氏之灭,不过是轮回之始。宗氏戚国必定与我姬氏同亡。”
宗孝廉对身后那个高大的力士一挥手,力士上前,手上提着一柄金锤。
“你如此聪明一定想不到,我来并非取你项上人头”宗孝廉道:“你的脑袋将被圣上御赐的金锤砸烂,再也冒不出聪明的念头。”
力士上前举起金锤,对着姬兴头顶猛地砸下。
姬兴身形佝偻,如一株快要枯死的老树为铁链束缚。金锤落下一刻,姬兴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快要枯死的老树忽地变作笼中猛兽。
金锤力士被那双眼中的寒意刺得心中一抖。
铁链巨震中,寒光一闪。
与此同时,狭长的牢房中传来两声骨头折断的声音。
姬兴的左臂软绵绵地吊在肩膀上,人却没有倒下,胸口插着一柄剑,伤口却没有一丝血迹。
金锤力士晃了晃,轰然栽倒。
“宗孝廉”姬兴道:“告诉那个赐你姓名的人,姬氏之人不会束手就擒。”
宗孝廉从容拔出长剑,在金锤力士的大氅上擦了擦,将长剑插回剑鞘。
长剑一抽,姬兴登时委顿在地,那些铁链重愈高山,他虽然还未断气却是决计站不起来了。
宗孝廉从力士手上拿起金锤,道:“天子之命,束不束手,皆是一死。”
宗孝廉手中的金锤落下时,姬红叶一袭红衣,坐在一张竹床上,她身前站着一位紫衣女子,手上托着一个白瓷茶盏,里面有半盏碧色之物,非酒非茶。
“妹妹,喝了它”紫衣女子道:“世上便再没有姬红叶这个人了。”
姬红叶接过茶盏一饮而尽,一手捏着茶盏,盘膝坐在床上。
不一刻,姬红叶脸上便有数道隆起,如蛇游动。
一声脆响之后,白瓷茶盏化为齑粉。
紫衣女子拿了一面明光镜,放在那只本拿着茶盏的手中。
姬红叶揽镜一照,镜中女子柳眉杏眼,娇艳无比,只是并非片刻之前的姬红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