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菱被剑拔弩张的局面吓了一跳,拿愠怒的眼神扫了四人一眼,温声对金甲将军道:“上官将军,这四个,是我在赤霄的同窗,他们只是喝醉了酒,没有恶意的。”
上官将军依然脸色铁青,他身后的骑兵依然没有撤下弓箭。
慕容菱咬咬嘴唇道:“上官将军,公子说请这四个人到里面一叙。”
上官将军握着剑柄的手松开,身后的骑兵撤去弓箭,动作整齐划一。
“进去可以”上官将军道:“卸下武器。”
慕容菱看着四人,点点头,四人乖乖将弓箭交给黑骑。
黑骑闪出一条狭窄的甬道,四人逐一通过,在慕容菱的带领下进入马场。
赢连横脸色十分难看,武司辰和秦重则是嘴含笑意,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赵定方很清楚武、秦的状态,此时情形,一觉之后,他们可能忘得一干二净。
赵定方昂首挺胸,做出检阅兵马的姿态走进马场。
场中五匹骏马正交错奔驰,追逐一个黑色小球。马上五人有男有女,不仅骑术精湛,武功亦不凡,挥杆击球迅捷精准,出手时机与战马奔驰浑然一体,每次挥杆都有虎虎风声。
马场两侧站了四个骑兵,四黑四百,当做球门。
一匹黑色高头骏马在边缘逡巡,马上骑士身着黑色铠甲,胸甲上镂刻着华丽繁复的花纹,缀着金色丝绦。这个骑士没有戴头盔,而是戴了一顶紫金冠。
与场上追逐呼喝的五人相比,此人显得气定神闲。此人观看场中五骑追逐,神情疏懒,自得中透着一股不可一世的倨傲。见慕容菱引赵定方四人进场,黑马上的骑士对场上争得不亦乐乎的五人喊:“停!”五人立时勒马,动作整齐划一,比长外的黑甲骑兵毫不逊色。
黑马上的骑士向慕容菱微微点头道:“阿菱。”
赵定方看清这个骑士的面容,与秦重一样面容白皙瘦削,只是秦重与人交谈时常低眉垂首,神气内敛,举止谦恭,此人看人时下巴微扬,目光如剑,锋芒尽露,比秦重少了一分俊秀,却多了七分威严。
赵定方在另一个世界看过许多居高临下不可一世的形象,不过那些都是被供在高处的神佛雕塑像,这些塑像大都有顶天立地的高度,眼眉低垂,悲悯地俯瞰红尘中苦苦挣扎的芸芸众生。彼世的赵定方不知祈求神佛庇佑的人是否都如愿以偿,但他亲眼所见行善作恶的人并未验证神佛所承诺的因果循环。赵定方虽不信神佛,却也不厌恶神佛。他所厌恶的,是凡人将自己抬上神佛之位,让其他凡人俯首跪拜。
此人表情和语声都很和气,但其举手投足间透着高高在上的架势与那些身披金箔的塑像一般无二,赵定方对他有种难以释怀的讨厌。
更可恶的是,“慕容菱”这三个字赵定方在心里喊了很多遍,但没有一个字出口。他居然叫慕容菱“阿菱”,是可忍孰不可忍。
慕容菱恭敬道:“荣王殿下,这几位是我玉霄宗的同窗,殿下久在凌霄阁中精研剑法所以不常见。他们以前经常来这里练习骑射,今天喝了酒,跟上官将军有些误会,请殿下不要怪他们。”
慕容菱的话讲得赵定方眼皮直跳,他只道霸占马场的顶多是哪个王侯之后,想不到居然是位皇子。怪不得场外的黑甲骑兵从里到外也有一股不可一世的神气,肯定是羽林卫中的神武将军或是神威将军。
羽林五卫中前后左右四军皆由各镇兵马择优选拔而来,又有名将调教,是名副其实的天下强兵,而威武卫两万人都是皇亲国戚世家之后,只是长得漂亮而已,主要作用是充当皇室出行的仪仗,中看不中用。不过刚才那五十名骑兵训练有素,传说中的威武卫也并没有人说的那么弱。
赵定方开始有些后怕:若是那位上官将军脾气差些,或是慕容菱来得晚些,四个人可能被射成刺猬了。
荣王宗睿是皇帝第四子,年十七,正在神宵宗修习剑术雷法。
宗睿笑道:“阿菱,我说过不在御天城,叫我宗睿即可。这几位朋友热衷骑射必定弓马娴熟,将来必定是我戚国锋锐,你帮我引见下吧。”
宗睿说得亲切,赵定方心中却难免愤愤不平。这次不是因为宗睿与慕容菱更为亲近,而是他讲话时那种居高临下唯我独尊的气势。
宗睿夸赞赵定方四人时,俨然一副君王欣赏忠臣爱将的口气。
赵定方无奈地想:宗睿的言语情态并非有意难为四人,天下本就是他家的。宗睿虽然不是太子,但世事变幻无常,说不定将来登基大宝,那时他便真是君主,而赵定方便真是臣子,彼时君臣相见,赵定方便不得不跪了。
在另一个世界里,赵定方见父母尚且不跪,何况他人之子。一个念头悄然在赵定方心中萌芽:不论在哪个世界都有人卑躬屈膝,都有人趾高气昂。我不想在人前趾高气昂,但也绝不对人卑躬屈膝。
慕容菱将四人一一介绍给宗睿。
介绍赢连横时宗睿道:“我在鹰扬伯家里见过你,你是怜心的堂兄吧。”
赢氏是戚国第一大氏族,四位家主均获封爵:大爷赢策爵封秦国公,任奉国大将军;二爷赢策爵封鹰扬伯,任奉国府龙宿司巡阅使;三爷赢传爵封怀远侯,任霖骑第二卫统帅;四爷赢战封子爵,任兵部军械监监丞。
赢怜心是赢传的嫡女,赢传的正房司马氏在生完赢怜心后一直未育,视庶出的赢连横为眼中钉。司马氏亦是戚国大族,司马氏两个家主司马辙和司马卓如分别任大理寺卿和御史中丞,朝中言官多是司马辙门生,司马氏因此与赢、李、赵、刘、杨并列戚国六大家族。赢连横的母亲只是一个有名无姓的丫鬟,根本无力跟正房争锋,因此赢连横在六岁时便被送至赤霄山。司马氏则将胞弟司马真如之子司马至过继到赢家,改名赢至,做为自己的儿子继承赢传的家业。
赢连横虽与嫡母不相容,但与司马氏所生的赢怜心感情很好,被送入赤霄山前经常与赢怜心一起跑到赢策的伯爵府玩耍,如果被荣王宗睿遇到也是十年前的事了,想不到宗睿居然记得。
宗睿并不知道赢连横其实是赢怜心同父异母的哥哥,赢连横也不愿向荣王提及此事,便点点头。
适才在场上打球的五人也聚拢过来,三男两女。三个少年也和宗睿一样身着轻甲,未戴头盔,黑色玉冠束发,皆是丰神俊朗。不过这三个少年在两个少女面前完全失了光彩。
两女皆是身着粉色貂裘,袖窄腰紧,皆跨红色骏马,面容一模一样,一人梳飞仙髻,一人梳堕马髻,皆是肤白如细瓷,眉弯如月弦,睫毛细密高挑,眼角上吊,鼻子小巧秀挺,嘴唇丰而不厚。两人脸颊微红,面如止水,神情看似倨傲,秋波流转之间却是暗暗含情。
赵定方暗暗在心里将慕容菱、朱珺仙和这两个少女作比较,慕容菱是秀,性如白雪,清泠飒爽;朱珺仙是艳,性如红梅,花香冲淡,但色如烈火。慕容菱与朱珺仙比,恰如梅雪争春。有诗云“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看似各有千秋,但就朱珺仙与慕容菱而言,赵定方心中亦是梅难胜雪
粉色貂裘中的姐妹却令有一股少女少有的妩媚,神情淡漠如雪,眼色却艳如春光,恰如大雪之中海棠夜放,此时薄云之外的月色如同隔窗烛火,花影朦胧,更添暧昧。
宗睿兴致勃勃地向赵定方等人介绍:“这两位佳人是温家的温婉和温若姐妹。”
温氏是戚国与朱氏、雷氏齐名的巨富之家。温、雷两家与朱氏不同,行商易货不是两家所长,两家崛起之秘在营造技艺。温氏擅造亭台楼阁,雷氏擅造高城大道,戚国的名称均是两家联手所造,而造城建材则是朱家的马队从各地输送而至。
皇帝特许三家家主专折奏事之权,三家家主的奏折甚至比六部尚书更有分量,因此温、雷、朱三家有布衣卿相之家的称号。
三个少年分别是唐国公李潜渊第三子李昆州、定远侯李沉风次子李荫侯和毅侯宗孝廉之子宗建阳。
宗建阳身材李氏兄弟更为高大,个性也更爽朗,催马上前向宗睿施了一礼道:“睿哥,不如叫这几个一起吧,跟女孩子玩缚手缚脚,总不痛快!”
赵定方四人来此之前马场中有七个少年,小毅侯宗建阳与温氏姐妹一队,对阵李氏兄弟和慕容菱,荣王宗睿喜欢对人评头品足,乐得在场外做裁判。李氏兄弟虽武功平平,但马球技艺精湛,慕容菱本身武功术法皆是上乘,御马打球比温氏姐妹也要高明,宗建阳一人独立难支,总是吃亏,心中十分不甘,见赵定方等人到来,巴不得把温氏姐妹换下去。
梳堕马髻的温若武功比姐姐强些,脾气也更倔强,听出宗建阳的言外之音,皱眉道:“小侯爷,你不是一向自称英雄好汉一肩扛天下么?连我们两个弱女子都扛不起来,充什么英雄好汉?”
宗建阳挥挥手道:“女流之辈,本侯爷不屑与你们一般见识。”说罢又去鼓动宗睿:“睿哥,我看这几个人马术不错,不如一起切磋一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