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碍道:“人族修习术法视天地为熔炉,炼风雷烈火为干戈,又视己身为器物,与天地分离。既与天地分离,若运天地之力,便要结印画符,费些功夫,此乃人族不如神族之处。试想若尘世为一人,天地四方为其身,往古来今为其念,吞吐风雷、携山缩地不过举手之劳耳,何必困于符咒呢,是以神族施术信手拈来,皆因其与天地浑然一体,呼风唤雨只在手掌翻覆之间。李月魂大师的须弥剑法亦复如是,以人体为干戈,人兵合一,自可平息水火,斩断风雷。你去天王殿中,若能将须弥剑心法与剑招合一,领悟归元剑本意,自然能参悟借助天地之力的道理。”
赵定方谢过无碍,无碍道:“归元之剑与四相火术本是并蒂双生之术。你能来此定有机缘,老衲也想让四相火术有个传人。这是老衲的私心,老衲不谢你,你也不必谢老衲。”
无碍掸了掸袈裟上的尘土,一步步走出天王殿的大门。
赵定方转身悄然步入天王殿。
天王殿的殿顶被无碍的火雨击破,月光如水,从破洞泻入殿中。
殿中站着四个两丈高的明王铁像,无明明王通体黑色,左手捻剑诀,右手持黑剑;无量明王通体白色,双手杵着一只降魔杵,面目与昭王旗帜上的白明王像类似,只是少了两条臂膀;无形明王两头八臂,手上持弓、箭、盾、锁、刀、枪、剑、戟,脚下伏着龙、蛇、虎、豹;无相明王通体金色,坐于金色莲花之上,双手合十,头顶一圈金色火焰。
赵定方站在殿门,目光在殿内一扫,借着月光,只见大殿四壁皆是四明王伏魔的画像,画中明王一招一式皆有所指。若将那些妖魔剔除,俨然一幅武功秘籍。
赵定方为四壁上的图画吸引,刚要迈步入殿门,便见一个人影在月光中一闪,隐入暗处。
“宇文姑娘”赵定方道:“我虽不知你在找什么东西,请你放心,我来此绝不是与你争抢的。”
宇文青萝从暗处走到一处月光之下,道:“你知道我是谁,为何不拔剑。”
赵定方笑道:“我的剑被李月魂大师的剑斩断了,此时手无寸铁。”
宇文青萝刷一声拔出长剑,道:“你纵然是金铁之身,也难敌锟钢之剑。”
赵定方看了看那柄剑的剑刃,与宗建阳在紫极大殿中要赠送给自己的那柄神族宝剑一模一样。
“你我刀兵相见是在战场”赵定方道:“此处并非战场,你也并非我的敌人。”
宇文青萝道:“上次相遇,我差点杀了你。”
“上次即便我死于你手,也不会心怀怨恨。战场之上,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对敌人心慈手软的人,怎么能做战士呢。”赵定方看了一眼锟钢宝剑道:“你终究还是没能杀死我,所以这次你准备的锟钢剑。”
“你太自作多情了”宇文青萝道:“御仙山上的人族术法高手云集,这柄剑可不是转为了对付你用的。”
“那是自然”赵定方道:“锟钢之剑切金断玉,除了可以杀伤将军印,还可以用于挖掘,不是么?”
那双明媚的眼中陡然闪过一丝杀气。
“哈哈哈哈”赵定方笑道:“我本是猜测,宇文姑娘妄动杀机,倒是验证了我的猜测。不过姑娘不用担心,我来此处也是找东西。天快亮了,很快便有僧人来此处修葺天王殿。你我正宜井水不犯河水,各取所需。”
宇文青萝道:“我所搜寻之物可使神族灭亡人族,你难道也不出手阻拦么?”
“世上若真有此物,那一定是人心了。可惜人心长在人的肚子里,不似水火风雷那般容易掌控”赵定方笑道:“姑娘来此处不会真个是来挖人心的吧。此处人族只有我一个,姑娘要挖,恐怕要费些功夫。”
宇文青萝语含讥讽道:“神族与人族互相视为寇仇,霖骑军的斥候北上黄泉林不正是为了扫灭神族余部。你便是斥候之一,此时为何对人神之争漠不关心?”
赵定方道:“一入行伍,便要听从军令。北上黄泉林乃是霖骑统帅之令,我不过依令而行。”
宇文青萝嘀咕道:“鹰犬。”
赵定方道:“昭王给我衣食俸禄,我为昭王杀敌建功,在其位谋其政,此乃为人之道。我若是食人俸禄却不为人卖命,岂不是连鹰犬都不如。”
宇文青萝道:“你当真不会阻拦我?”
“我不知天下有多少神族,我所遇见的神族之中,想取我性命的,屈指可数;与我成为朋友的,倒是不少。神族想杀我,并非想杀赵定方,而是沙场相见,天意使然,并非私心。可是反观我的同类,因私心要杀我的,却是大有人在”赵定方说道此处,胸中郁结已久的怒气突然爆发出来:“你说,我的仇敌到底是神族,还是人族?!”
赵定方的声音将大殿震得嗡嗡作响,殿顶几片碎娃被赵定方怒气震落,噼里啪啦想了一阵。
“我要参悟壁画中的剑术”赵定方对呆住的宇文青萝道:“宇文姑娘请自便。”
赵定方说罢背负双手,沿着大殿一侧墙壁缓步走去。
“那个……”宇文青萝跟在赵定方身后道:“你当真将人族视作仇敌么?”
“我只将因私心欲置我于死地的人视为仇敌。人神龙鬼,正邪善恶,皆不可一言蔽之。”赵定方目光不离壁画,嘴上道:“你若想请我帮忙,算是找错人了。”
“我原也没想你会帮我”宇文青萝叹了口气道:“不过,适才在殿顶你救我一次,我会记得还的。”
赵定方绕着大殿走了一圈,在殿中站定,道:“我不曾在此处现身,如何在此处救你?”
“你在此处寻了许久,想来你所寻之物不在此处”赵定方闭上眼睛,殿中的笔画在脑中变得栩栩如生。画中被明王降服的妖魔异兽纷纷消失,上百幅明王像连在一起,正是一套剑法。
这套剑法似曾相识,却又难以一气呵成。
“须弥剑法与四相火术乃并蒂双生”“须弥剑法乃天下至刚之剑”“须弥剑心法与剑招合一,可斩断水火风雷,名曰归元之剑。”
无碍和李月魂的话轮番在赵定方脑中响起。
李月魂斩断吞天之火的剑招似曾相识……他的突刺斩击迅捷凌厉,若是放慢来看,每一招都平淡无奇,甚至有些鲁莽。赵定方猛然醒悟:李月魂的归元剑招与赤霄山的四正剑法也是并蒂双生!
“宇文姑娘,请速退避”赵定方道:“片刻之后,烟炎张天!”
大殿中想起令人牙酸的声音,四明王铁像平移丈余,将大殿中心的位置让了出来。
赵定方跃到明王铁像所站之处,以手为剑,将四正剑法化入壁画之上的明王身法之中,前十几招尚有滞涩,到后来越发顺畅。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赵定方已将归元剑法演练一遍。
此时赵定方虽未施展火术,却觉得体内劲气充盈,最后几招似是有一股外力牵引,自己只需顺势而为,剑诀所指,却有劲气破空之声。
赵定方练得兴起,又将归元剑法逆向演习一次,这一次不但毫无滞涩,反而觉得更加自然。赵定方所幸将那百余招打乱,随手使来,双手剑诀如两柄长剑,招式如行云流水,剑诀两指的指尖渐有火云生出。
赵定方右手剑诀在头顶画了一个圆圈,双手变掌,双掌猛地在圈中一拍,一道径可数尺的火柱冲天而起。
东方已经现出鱼肚白,数十个僧人走进天王殿外的树林。
“两位大师剑法火术已入天人之境,每年都在天王殿中论剑,却没一个人学上一招半式”一个中年僧人道:“真是可惜。”
“师兄莫动贪念”一个小沙弥道:“两位大师论剑之后,天王殿内外一片狼藉,战况之剧,骇人听闻,寻常人若是躲在殿内偷看,恐怕连命都丢了,学一招半式又有何用?”
中年僧人皱眉道:“你这娃娃,乳臭未干,却来教训我。你是哪个师父门下?”
小沙弥道:“师兄,你又动了嗔念。”
“你参禅几载?读了几卷经书?听过几位大师说法?”中年僧人垫着手中扫把道:“师兄我动的不是嗔念,是善心。我要给你当头棒喝,让你这木头脑袋顿悟。”
那中年和尚肥头大耳,一脸横肉,平素媚上欺下,在一班师弟面前作威作福惯了,稍有不快,便给师弟当头棒喝来开心。此时周围的一众沙弥见小沙弥要挨揍,虽然感同身受,却是敢怒不敢言。
“师兄切莫动怒”小沙弥不动声色道:“两位大师虽然已经离开,火术与剑气的余威仍在,若是被怒气勾动,恐怕会有大灾。”
“当然有大灾”中年和尚举起扫把道:“你就要大灾临头了。”
小沙弥眼神一寒道:“师兄小心!”
一掌拍在中年和尚胸口,将他连同扫把一起打得倒飞出去。
一块数尺见方的残破殿顶从天而降,正落在中年和尚立足之处。若不是小沙弥给他那一掌,他早已被砸成一堆肉泥。
众僧悚然望向林中的天王殿,一道火柱冲天而起,扫尽雾气,与金色日光连为一体。
不动斋。
明觉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喃喃道:“好奇怪的梦,我本来在树上,怎么走了这么远,睡在此处…..哎呀”
明觉掌心一阵刺痛,抬手一看,掌心一个红点。
明觉对着自己的手掌端详了半天,道:“好凶的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