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王宫独处一片金刚林中,不与其他天宫毗连。
环绕四天王宫的金刚林终年赤红,人皆以为是宫中主殿天王殿上供奉的四相明王有灵,殿外林木沾染烈火之性,枝干树叶,一色赤红。
天王殿有三重,主殿前的院落比赤霄山上的昊天台还大上一圈。
天王殿外有一个两丈高的土丘,赵定方隐身在土丘上的一株金刚木上。
天王殿中寂静无声,空荡荡的院落看得人心里发慌。
赵定方心道:什么焚星如雨、遍山红莲?只有黑漆漆一个大院,不会错过机缘了吧,还是师祖在骗我?
赵定方依石翁所指道路,绕过三十三天宫,一路在金刚木上攀飞如猿,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天王殿外。
自与三个护法明王交手之后,赵定方对御仙山上的护山法阵十分忌惮,这一路却出人意料的顺畅,让赵定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赵定方在树上犹豫片刻,下定决心: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天王殿再险,也不见得比鬼使神差袭击赤霄山时的紫极大殿更凶险。
赵定方足尖在树梢上一点,人已轻飘飘落在天王殿主殿的第一层,脚未站稳,殿中爆出一团火光。
一个一人高的火球从大殿中飞出,在院中飞转。
赤红的火蛇延绵不绝,从大殿中飞出,不断缠绕在火球之上,不一刻,原本一人高的火球已经涨至两丈高。
一个月白的影子从大殿中飞出,手上牵着火蛇。
影子落地,却是个穿着月白袈裟的和尚,站在火球一丈开外,背对着大殿,赵定方只能见到一身月白袈裟和一个明晃晃的脑壳。
和尚低喝了一声,手上的火蛇粗了一圈,院中的火球也涨大了一圈。
赵定方见那火球越长越大,那和尚还不断催动手上的火蛇,火球之中定然是囚了什么厉害的怪物,若是这和尚制它不住,火球爆开难免会波及大殿。
赵定方双足发力,又上两丈。
赵定方双脚还未落下,青色的殿顶上飞起一道白色弧光。
赵定方身子一折,在空中翻了个跟斗,长剑出鞘。
赵定方双脚落在殿顶时,一柄长剑的剑尖已经搭在他的肩上,离脖颈不过三寸。
赵定方手中长剑的剑尖也搭在一个肩膀上。
赵定方对面站着一个黑衣女子,一身劲装,曲线玲珑,脸上蒙着黑布,只露一双明媚的眼睛。
那双眼睛看清赵定方的面容是,流露出一丝惊讶。
站着赵定方对面的正是宇文青萝。
宇文青萝的肩膀比赵定方窄许多,赵定方长剑搭在她的肩膀上,离她脖颈也更近。
赵定方收回长剑,刚一张口,却见宇文青萝竖起一根手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赵定方曲起两指,轻轻弹了一下搭在自己肩上的长剑。
宇文青萝犹豫了一下,也收回长剑。
两人并肩伏在殿顶,看着院中的巨大火球。
火球涨至两丈多高,院中的和尚发火的右手五指一合,火球也随之急速缩小。
火球缩至一人高时,忽地四分五裂,分作九片,火焰被层层剥开,犹如红莲盛放。
红莲正中是一个黑色身影,手上提着一柄长剑。
那黑色身影一晃,化作一条黑线,直扑身着月白袈裟的和尚。
三道火墙自和尚面前腾起,那条黑线在第一道火墙面前稍作停留,一闪而没。
几乎同时,黑色身影出现在和尚身后四尺处。
剑光如练,将和尚与那三道火墙一并斩为两截。
那三道火墙被斩开之后便消失,而那和尚却化作一团火焰,平移数尺。
赵定方心中惊道:这和尚会玄化之术!
果然,和尚所化的火焰避开黑衣人的剑锋之后袈裟一拂,火焰尽消。
赵定方看清了和尚的面孔:脸上皱纹密布,双眼精光四射,无眉无须。
那和尚左手在虚空中画了一个圈,出手之快令人咋舌,赵定方只见到他伸出左手,绕着左手凭空出现一个火圈。
黑衣人未及出招,身周已经腾起一圈火墙。
和尚右掌击出,口中喝道:“破!”
一道火焰降迅若雷光,自和尚掌心飞出,将火墙击穿,正中黑衣人前胸。
黑衣人被那道火焰击得倒退数丈方稳住脚,赵定方伏在殿顶,已经不见黑衣人的身影,之间殿前有一条赤色光华火云吞吐。
那是一柄火焰降魔杵。
这柄降魔杵不及护法的无量明王所用那柄一半大,猛厉之势却有过之。
赵定方以为那黑衣人定然被这一杵击个对穿,不料院中的和尚右手一翻,一柄四尺长的火焰之剑已然在手,和尚神色凝重,如临大敌。
殿前那只降魔杵在赵定方眼皮底下一点点后退,直到黑衣人走出大殿,赵定方才见到那柄降魔杵竟是被黑衣人左手两根手指抵住。
黑衣人左腕一震,那柄通体火焰的降魔杵登时崩碎四散,火蝶纷飞,煞是好看。
“老和尚”黑衣人的声音低沉暗哑,确有一股不可一世的霸气:“你手脚愈发迟钝了,玩这把戏也不如去年利落。”
和尚心平气和道:“老和尚已是古稀之年,十成功力尚余三五成已属不易。不如李师父,虽然年过花甲,手上的剑却是一年快似一年。”
黑衣人纵声笑道:“老和尚,你恭维我,我很受用。不过,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老和尚说得俱是实情”和尚亦笑道:“依老衲看,李师父还有一样进境更快,比你手上的剑还要锋利。”
黑衣人道:“某家归元指法出神入化……”
“老衲说的是李师父的嘴巴”和尚道:“老衲参禅数十载,本以为心如古井,谁知被李师父这张嘴巴一激,竟起了争强之心。李师父嘴巴之利,天下无双。老衲这便将御仙山第一的虚名让与李师父。”
“我呸!”黑衣人怒道:“老和尚何时是御仙山第一,须问过某家手上的剑!”
和尚将手中火剑一摆,道:“李师父一直想与老衲手上这柄剑一较高下,老衲等了几十年,可惜李师父始终未能近老衲身前十步,真是令人惋惜。”
赵定方心道:和老和尚说黑衣人嘴巴锋利,他自己的嘴巴却比那黑衣人锋利十倍。黑衣人脾气暴躁,恐怕被老和尚这一激,定然失了方寸。
黑衣人暴喝一声,人已化作一支黑色羽箭射向和尚。
老和尚左手剑诀指天,喝道:“雷罡!”
一道赤色火焰自空中劈下,夭矫如龙,势弱疾雷。
赵定方心中一惊:这老和尚居然会赤霄术法。
只是赤霄雷法所召天雷乃青白二色,这老和尚所用的雷罡居然赤红如火。
与此同时,老和尚手中的火剑在身划出一道圆弧,剑锋所向,数十块青石登时粉碎,纷纷射向半空。
赵定方看着满天碎石,心中暗道不妙。
那道从天而降的赤色雷罡阻住了黑衣人的身影,剑光闪过,那道霸道无比的雷罡如一片腐烂的布帛,轻风一吹,碎散无形。
此时飞向空中的碎石变作一个一个拳头大的火球,飞射如雨,将黑衣人和整个大殿都笼罩在火雨之中。
焚星如雨。
赵定方看了一眼宇文青萝,漫天火雨映在那双明媚的眸子中,赵定方看到了一丝恐惧。
赵定方起身,双剑翻飞,化作一片银泓。
赵定方怕惊动院中的黑衣人和老和尚,出剑极轻,将分身剑身法用到极致,一人化作三人,在宇文青萝头顶织成一道剑网,将火雨拨开。
宇文青萝见赵定方双手各持一剑,有些惊讶,伸手一摸自己的佩剑,不知何时已经被赵定方拔走。
火雨过处,琉璃瓦被打得粉碎。
赵定方心道:大殿的殿顶只是被火雨波及已是千疮百孔,黑衣人立足之处的青石板定然被打成齑粉。
赵定方拨飞十几块带着火焰的石头,又将宇文青萝的长剑插回鞘中,心中颇为自得,再看院中,呆立当场。
那柄长剑在黑衣人手中化成道道寒光,每一道寒光对着一块带着火焰的飞石。
射向黑衣人的飞石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赵定方只见一团黑雾在地上散开,千百道寒光冲天而起,石块击成碎粉。
石粉在空中爆开,火焰顿消。
黑衣人凝立院中,身周一丈完好无损,其余地方已经惨不忍睹。
黑衣人反手持剑,将剑背在身后,道:“老和尚好大的火气,拆着这座殿,你到哪里讲经说法?你这天火只能拆殿,伤不到某家分毫。”
和尚摇头道:“李师父,你又来冤枉老衲。若不是你逼老衲出手,好端端的天王殿怎么会遭此劫难。”
“我佛慈悲,李师父引天火焚毁佛殿”和尚左手竖在胸前,森然道:“是要下地狱的。”
和尚左手向下一按,黑衣人身周那几十块完好的石板纷纷碎裂,石板的裂缝中腾起数尺高的火焰。
黑衣人飘然跃起,只见院中处处火焰升腾,原本一片狼藉的碎石已经淹没在火海之中,再无一寸落脚之地。
和尚手掌翻覆之间,已将天王殿前化作地狱。
黑衣人在空中身子一折,单掌击向地面。
掌风过处,火焰如潮退去,露出焦黑的石块。
黑衣人手中的长剑在石块上一点,长剑弯若新月,如一张绷紧的弓,将黑衣人射向和尚。
和尚深吸一口气,地上的火焰皆消,那件月白的袈裟如吃饱了风的大帆张起,本来瘦削的身躯也变得鼓胀,似是将满院子的地狱之火都吸入腹中。
一道汹涌的火流从和尚口中喷出,势若山崩。
赵定方原以为炎龙所吐之火势不可挡,与老和尚吐出的火焰相比,直如涓涓细流。
黑衣人在空中出剑,四横四竖,如山之火裁成数块。
一道黑影自火焰之山的缝隙中穿过,寒光如练,斩向老和尚。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击之声,劲风鼓荡,吹起满院烈火如旗,朝着大殿翻卷而来。
赵定方和宇文青萝一起伏低身形,待火浪过后,再看院中,黑衣人与老和尚相距不过三尺,长剑与火剑交击在一处。
“老和尚”黑衣人道:“你终于出剑了。再与某家大战一百回合!”
和尚收了火剑,道:“老衲以的天火雷罡、地火鬼狱和吞食天地的人火都拦不住李师父的身法,这身老骨头被李师父的惊天一剑震得酸麻无力。不如改为坐而论道如何?”
“哎!”黑衣人愤然收了长剑道:“某家刚舒活筋骨,正要大显身手,你这老秃驴真是不爽快。”
和尚道:“李师父剑法如此凌厉,再斗下去,恐怕难以点到即止。”
黑衣人道:“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虽然做了和尚,也终究是个男人,怎地如此婆婆妈妈?你平日里听别人喊你一声大师,也不知羞。”
“功名利禄皆是梦幻泡影”和尚和颜悦色道:“倒是李师父,如此执着名号,当心误入魔道。”
黑衣人怒道;“你这贼秃莫要血口喷人,某家视虚名如粪土。只不过放眼三十三天宫,能与某家一战者,只有老和尚你一个而已,我不同你打,同谁打?”
和尚道:“李师父如此执着与老衲交手,无非是想以剑术压火术。今日空性堂首座是鉴空大师。空性堂乃御仙山火术之宗,你该去找鉴空大师论剑。”
“鉴空老和尚有名无实,专以诈术欺人,与他论剑索然无味。”黑衣人道:“反正在我心中,只有打败你这光头,方能证剑道。”
和尚摇头道:“老衲残躯腐朽,就算被你打败也难证你的剑道。”
“你们空性堂收徒无方,数十年苦心调教,火术高手寥寥无几”黑衣人道:“你倒是给某家找一位不腐朽的高手来。”
“江山代有才人出,新人总是胜旧人”和尚指着赵定方藏身的殿顶道:“此处便有一位年轻的高手伏于天王殿上!”
宇文青萝目光一寒,手已经按在剑柄上。
赵定方抬手按住宇文青萝,从殿顶探出半个头来。
黑衣人回头,目光如电。
黑衣人身量不高,相貌毫不起眼,与山中樵夫、田间老农类似,唯独那双眼睛,目光竟似有形有质的剑锋,令人不寒而栗。
赵定方被那目光一触,顿觉脊背一阵发寒,仍硬着头皮从殿顶现身,朗声道:“晚辈赤霄山玉霄宗门下,并非宵小之徒。久仰御仙山火术,特来讨教,不期得遇两位大师在此论剑,真是三生有幸。”
“赤霄弟子”黑衣人道:“那你定然懂得剑术了,接剑!”
黑衣人信手一抛,长剑如电,奔着赵定方的面门而来。
赵定方微微侧身,长剑在赵定方身周绕了半圈,由飞向黑衣人。
黑衣人举起剑鞘对准那道寒光,长剑锵然入鞘。
赵定方从大殿之上跃下,快步走向黑衣人,恭敬道:“晚辈赤霄赵定方,见过李月魂大师、无碍大师。”
黑衣人道:“你是何时出山的?”
赵定方道:“神光三十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