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霄九宗崇尚练气养气之术,天地之气春生冬藏,练气之人依天理循环行事,第一场雪落后,大部分赤霄九宗的弟子都潜在赤霄三峰各个书阁之中,足不出户研习御剑化雷的秘法。
赵定方于御剑召雷之法始终难窥门径,看着符咒犹如天书,简直比微积分、线性代数还难,根本无法借符咒与天地相通,御剑之术与雷法依然毫无进境,把时间全花在研读山河地理图志与刑名律令之学上,读到困倦便与秦重、赢连横、武司辰到朱珺仙的乘风居里饮酒谈天,酒半酣时到朱家的马场里纵马驰射。
赵定方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究竟是皇亲国戚还是寒门布衣始终是个谜。
进入这个世界已经有一段时日,但他终日在赤霄山中,除了身边的几位同窗,既无亲友前来探望,也未收到家书,自己出身何处根本无从推断。如果在另一个世界,赵定方一定会找校方查阅档案。执掌赤霄山事务的玉枢院在不久前还怀疑他是天神之子,派两大高手设计暗杀,这条路是行不通的。
天神之子一事给赵定方带来巨大心理阴影,赵定方对一切都充满怀疑,自己的身世之谜不敢轻易问人,以免再生事端。
赢连横、武司辰和秦重三人的家世早在觥筹交错间被赵定方了解得一清二楚:赢连横出身名门,父亲赢传是霖骑第二卫的统帅,爵封怀远侯,领从一品龙宿将军衔,配玄龙甲印,麾下铁骑十五万,在天府原的正当中布防。不过赢连横是庶出,生母早亡,不愿多提自己的家世。
武司辰家在南方凌波城,家里有数十张织机,算是小康之家。戚国针织行销天下,凌波织造的凌波纱、梧州织造的流玉绸缎和锦官织造的叠云锦是人族织造工艺中登峰造极的产品,凌波纱透若寒烟灿若朝霞,流玉绸缎丝滑如水温润如玉,叠云锦暖如貂裘而轻盈若云,被誉为仅次于神族碧水琉璃的服饰材料。
不过,武司辰最爱称道的并非闻名天下的凌波纱,而是凌波城外的霄云、锐锋二关和关外的大晴波山脉。山南便是南方诸邦中势力最大的炎流城。戚国虽与南方诸邦通商,但边境冲突不断。炎流城的黄金军团十万步卒,号称步战天下第一,经常与镇守两关一城的汉王刘炳业部在晴波山下交战。
刘炳业是戚国两个异姓王之一,麾下十五万铁麟卫是戚国甲胄最为精良的骑兵。霖骑为了追求速度和方便驰射,骑士均着皮制轻甲,只有正四品前将军衔以上的高级军官才有全身铁铠。铁麟卫面对的黄金军团甲胄精良,且装备了强劲的弓弩,为加大骑兵对步兵的冲击力,铁麟卫中有两万人马着甲的重甲骑兵。
武司辰入赤霄山前曾在城中听闻铁麟卫与炎流城的黄金军团交战,城外铁鼓如雷,杀声如潮,带着血腥的烟尘遮住半个天空,让城内的武司辰激动不已,每次在乘风居中喝醉了酒,武司辰便会栩栩如生地讲述他根本未曾亲临的战场。
秦重生于御天城,父亲在御仙山上伐木,家境清苦。不过秦重生得白皙贵气,举止优雅得体,丝毫没有布衣子弟的寒酸与局促。
武司辰对戚国各大家族掌故最为熟悉,赵定方从武司辰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赵氏也是戚国大族,当朝右丞相赵恭辅是赵氏的家主,其弟赵恭弼是御史大夫,一门两个一品大员,赵氏俨然是戚国文臣之首。不过,赵定方与这个文臣之首的家族似乎并没有什么关系。
赵定方生性疏懒,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尚未消除,这个世界便如同他乡,身世如何已经不甚重要。赵定方本想以布衣之心体验大富贵之家的生活,看来机会渺茫。好在另一个世界那个二十八岁的赵定方早就习惯了孤身在他乡生活,何况这里还有三个可以把酒言欢纵马驰骋的好友,生活倒也不寂寞。
赵定方与三位同窗情谊日深,继承许空炎衣钵之事愈发如鲠在喉。师尊偏心一向是师兄弟离心离德的重要缘由之一。赢、武、秦三人在赵定方性命攸关时拔剑相助,比那个喜欢天意的古怪师父要可靠得多,挚友难得,赵定方不想因此失了三个好友,一直想寻机将此事讲开。
一日天降大雪,四人在凌云峰下的马军校场练习驰射。凌云峰下的马军校场由兵部五城兵马司派驻一位五品骑都尉带领一百名羽林军在此教授骑射,校场内的箭与军中所用羽箭一样,全都装有箭镞。不过校场对羽箭管制极严,每次练习均有羽林军在一旁监督,私自携带羽箭出校场轻者笞三十,重者可当场格杀。
真箭驰射,羽箭的重量和速度都非箭杆可比,尤其是箭镞中靶的声音,在赵定方听来犹如天籁。
四人兴致极高,总共射出一百余箭,虽有风雪,居然十有七八直中红心,兴致高昂,背弓骑马下山来到乘风居。
朱珺仙正在大厅中间,身穿银色貂裘,袖长腰窄,更显妖娆,袖口和领口均有银灰色翻毛,更映衬得朱珺仙那张粉脸雪白无暇。
朱珺仙不但换了衣饰,还在额头点了数个红点,形如梅花。
见四人进门,朱珺仙敛裙施礼,丝毫不见往日娇蛮,柔声道:“四位将军光顾令小店蓬荜生辉,小女子在这里给四位将军施礼了。”
武司辰与秦重面面相觑,赢连横张口欲言,被赵定方制止。
赵定方回礼道:“姑娘多礼。在下有一事不明,可否向姑娘请教?”
朱珺仙略带羞涩道:“小女子知无不言。”
赵定方道:“在下有位故人曾是此楼的主人,她蕙质兰心,貌美如花,与姑娘神形相似又各有千秋,不知姑娘可方便告诉在下她身在何处?”
朱珺仙终于忍不住掩口大笑,指着赵定方的鼻子道:“你这家伙,果然对本姑娘有非分之想。不过呢,本姑娘喜欢秦公子那种白白嫩嫩的,你多说些甜言蜜语讨本姑娘的欢心倒是可以,本姑娘的人你是得不到啦。”
赵定方正色道:“小弟虽自知无力高攀,不过珺仙姐你如此直白,实在令小弟伤心。珺仙姐宅心仁厚,为使天下少一个伤心人,今日酒钱减半如何?”
朱珺仙努力收束笑容道:“看本姑娘心情吧。”
赢连横、武司辰、秦重三人暗暗向赵定方挑起大拇指。
朱珺仙并未将三人引至原来二楼靠窗的座位,而是三楼一个隔间,里面四张木凳围着一张空心圆桌,圆桌中心是一个霜色火炉,里面兽炭嫣红,没有半丝烟火,还散发着淡淡香气。炭火上放着一个黑色瓷质平地大碗,碗里盛着清水,水中是一只青瓷酒壶,朱珺仙打开壶盖,满屋醇香。
朱珺仙见四人酒鬼勾肠的模样,得意道:“美酒佳肴,围炉赏雪,神仙不换。嗯,这间屋子名字我想好了,就叫‘神仙不换’。几位小将军以为如何呀?”
赢连横直截了当道:“俗不可耐。”
朱珺仙立刻脸红过耳,佯怒道:“我呸,老娘的店,老娘喜欢叫它什么就叫它什么。小霜!叫管家立刻给老娘刻一块‘神仙不换’的匾来,我今晚就要挂在这儿。”
赵定方依旧坐在窗边,木凳高低合适,推开窗,天苍雪白,此处刚好凭窗望雪。
朱珺仙虽然嘴上刻薄,脸上却还是一派春风,殷勤将空心圆桌上的四个酒杯斟满美酒,酒香浓醇,与窗外的风雪相和,别有一番情趣。
赵定方忍不住先尝了一口,香滑顺口,不觉将一杯全吸进嘴里,随即脱口而出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这首诗赵定方在另一个世界儿时背得十分熟稔,不过当时年幼,未尝饮酒,丝毫不解诗中意境。如今在异域遇此情境,诗意与酒香穿越两世千年,未曾饮酒亦有陶然欲醉之感。
武司辰道:“定方的诗正和此阁意境,珺仙姐不妨写在阁中,今日酒钱减半如何?”
朱珺仙白了赵定方一眼道:“我才不要写他的诗。你们这几个全是狗眼看人低,自以为读了几年诗书学了几招剑法就可以藐视天下英雄了,我呸,他明明是讽刺我不通诗文。赢连横是明骂,这块木头是暗讽,比赢连横还可恶。”
赵定方见朱珺仙骂兴正浓,如果不赔礼道歉,恐怕一时半会儿喝不上杯中美酒,忙施礼道:“小弟有眼不识泰山,在珺仙姐姐面前卖弄,实在该打,酒钱照付,酒钱照付。”
朱珺仙面露笑意,嘴上却说:“哼,你说酒钱照付便照付啦?老娘我偏要请客。小霜!今晚这几个家伙喝多少都算我请,少于五坛不许出门!”
朱珺仙说完心满意足,带着小霜趾高气昂地走了。
四人一连喝了七坛青锋酒依然没有醉意,酒兴高昂,赵定方望着窗外的大雪道:“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几位兄弟,明年此时我们就要天各一方啦。知己难得,不知何日再聚”
高适是边塞诗人中的翘楚,笔力苍凉雄健,意境豪迈大气,赵定方口中虽然吟诵高适的诗,心中却想到另一个世界中酒后挚友分别的情形,苍凉之意远胜豪迈,声音有些悲凉。
赢连横饮尽杯中酒道:“生不畏死,又何惧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