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日光如一阵金色的风扫过黄泉林,虫蛇猛兽与夜间浮荡不定的烟瘴一道消失无踪,百鸟穿林,蛱蝶翻飞,又是一副御园景象。
行了半日,谭峙命众人停下休整。
昨夜与狼獾厮杀,简越身亡,余下几人只有赵定方、燕虎臣和林若川受了些皮肉伤,并无大碍。
厮杀战场血肉模糊,腥气极重。谭峙担心会引来更加凶猛的异兽,连射出的惊沙箭也来不及收回,便拔营启程。
此时众人已经筋疲力尽,坐在炎龙之上眼皮打架,左摇右晃,随时有一头栽倒之虞。
赵定方只觉口中、腹中饥渴无比,便拿了两粒仙露丸一并吞下,又将水囊中的清水喝了一半,饥渴顿小,困意却如潮袭来。
赵定方下马,走到一株两丈高的花树下。
花树生得极其怪异,两丈高的树身没有一根枝桠,树皮龟裂如松,只有顶端有一朵硕大的花朵,亭亭如盖,花色嫣红,在碧绿的草地上投下大块阴凉。
赵定方在花树下盘膝而坐,靠在花树上,不知不觉合上眼睛。
待赵定方睁开眼睛时,日已西沉,林中树影斑驳,白日里嬉闹欢畅的飞鸟与蜂蝶都四散归巢,偌大的树林变得悄无声息,静得可怕。
赵定方摸了摸胸前的伤口,微微麻痒,已经不再疼痛。
赵定方心道:这仙露丸如此神效,只怕毒性也不小。
只是林中异兽横行,不知道前路还有多少险阻,这仙露丸只要能神速疗伤,就必须要用。
赵定方起身,只见其余人也伸着懒腰从地上站起来。
谭峙将七人召集到一处道:“夜间不得举火,以免招来异兽袭击。”
“谭将军”卫仁孚道:“我们走了快三百里,一个鬼兵的影子都没有,看来鬼兵确实被我军一战而灭。这林海茫茫连个边都看不到,我看再走几百里也未见得能出去。林中异兽出没,比鬼兵难对付多了,末将以为再往前行,实在百害而无一利。若将军另有高见,不妨直说。”
谭峙环顾众人道:“诸位兄弟可知为何主公赐我等炎龙与仙露丸?”
众人见谭峙明知故问,皆不言语。
“以炎龙的脚力,仙露丸吃到一半时,便可穿过黄泉林,到末日戈壁。末日戈壁西北是神隐之地,终年迷雾笼罩。倘若神族布下的迷雾侵入末日戈壁,便是神族东山再起,驱赶鬼兵南下只是神族灭亡人族的第一步”谭峙道:“若是神族再起,戚国便要举国备战。我等此行便是要越过黄泉林,看一看我戚国还有多少准备时间。”
卫仁孚张口刚要讲话,林若川忽然压低声音道:“噤声!”
赵定方也感到十几丈外传来一丝令人不安的震动。
两只褐色的眼睛如两盏明灯从林中闪出,接着狂风卷地而来。
燕虎臣拔出腰刀,咬牙道:“那帮畜生又追上来了。”
“那不是狼獾”赵定方按住燕虎臣的手。
赵定方很熟悉那双褐色的眼睛。
当他第一次骑马踏入箭极原时,见到的第一双眼睛,便是这种沉静威严的褐色。
“云从龙,风从虎”杨雪亭在一旁道:“谭将军,我们遇上莽虎了。”
卫仁孚对龙雨相道:“龙先生。莽虎比狼獾如何?俗话说龙争虎斗,炎龙不会对莽虎视而不见,坐视不管吧。”
龙雨相指着莽虎头顶的高大树木道:“这头莽虎的敌人不是我们。”
那是一棵高达二十余丈的巨木,枝叶稀少,树下有几株四五丈高的花树。
那些花树与赵定方休憩时依靠的花树是同一种,只是树干更高,花朵也更大。
巨大的花朵挡住了巨木的树干,七人在龙雨相的指引下,终于看见花朵之后的树梢上站着一只怪鸟。
那只鸟收敛的羽翼如同鹰翅,脖颈和头却与大蛇无异。
树下的莽虎昂着头,对着树梢上的怪鸟发出一声低吼。
那只鹰翅蛇身的怪鸟张开双翅,竟有丈余长,蛇头一伸一缩,张口吐出一道极细的雷光,射向树下的莽虎。
那头莽虎一身暗青色花纹,隐在树影中极难分辨,见怪鸟以雷光相击,并未躲避,而是仰头咆哮。
一道劲风从莽虎身前凝结成无形的墙壁,怪鸟吐出的雷光居然被弹开!
“雷妖”杨雪亭道:“想不到世上真有这种鸟。”
杨雪亭说着从怀中摸出那本《神霄志异》,翻到其中一页,又从袖子里摸出一杆纤细的毛笔,拿舌头在笔尖上舔了两下,又开始奋笔疾书了。
谭峙拔刀在手道:“杨先生,这雷妖和莽虎的身上可有什么致命的破绽?”
“雷妖脖颈柔软如蛇,刀剑斩之既断”杨雪亭道:“当然,你要避开它口中的雷针才有机会斩到它。莽虎皮毛坚硬,破绽只有一处,便是它的屁股。”
“谭将军”龙雨相道:“雷妖与莽虎相争,我们还是静观其变吧。”
谭峙道:“依我看,我们八人才是二者所争之物,胜者将冲过来饕餮一顿。”
一匹炎龙打了个响鼻,卫仁孚道:“龙先生,它说什么?”
龙雨相一本正经道:“几位将军不必担心,雷妖与莽虎不比狼獾,炎龙不会坐视不理的。”
那只雷妖一击不中,振翅飞上空中,盘旋鸣叫,声如老鸹。
一片阴影从众人头顶掠过。
三只雷妖应声而来,与先前那只雷妖一起在莽虎头顶盘旋。
四只雷妖在空中转成一圈,同时对莽虎吐出雷针,一时雷光如雨。
一声虎吼之后,莽虎失去踪影。
四只雷妖在空中不甘离去,鸣叫盘旋,扭动蛇颈四下搜寻。
一株枝叶茂密的大树猛然抖了一下,暮色中一道灰色的影子冲天而起,又遽然坠下。
一只雷妖惨叫一声,随那条灰影坠地。
十几丈外观战的八人看得目瞪口呆,无法相信那只莽虎如何以近两丈长庞大的身躯悄无声息地避开四只雷妖吐出的雷针,又攀上那株参天大树。
莽虎跃起时以锋利的牙齿咬住其中一只雷妖的尾巴,将它狠狠摔在地上。
那头莽虎一落地,不等空中的雷妖发出雷针,爪牙并用,将那只身长一丈多的雷妖撕得粉碎。
三只雷妖恼羞成怒,不再用雷针攻击,而是俯冲而下,用利爪去抓莽虎的眼睛。
一匹炎龙忽然发出一声长吟,三只雷妖听到龙吟在空中一个翻折,退到那棵枝叶稀少的巨木上,张着双翅,对着炎龙吐出红色的蛇芯。
那头莽虎见雷妖为炎龙吓阻,一闪身隐入林中不见踪影。
谭峙道:“原以为龙争虎斗是龙虎不相容,想不到炎龙居然会对莽虎施出援手。”
“炎龙不是在帮莽虎”杨雪亭声音中掩饰不住的恐惧:“是在向我们示警。”
那几株怪异的花树忽然动了。
原本嫣红的巨大花朵在夜幕中变成灰黑,忽然如撑开的口袋般张开,树冠如蛇头一扭,猛然扑向雷妖。
三只身长超过一丈的雷妖被三株花树吞入腹中。一株花树矮一些,树冠扑出时将树干生生从地面拔出数尺,还是未能将那只雷妖全部吞入,半截尾巴在闭合的花瓣上不断抽打。花树的树干抖了一下,似是树干内用一股巨大的吸力,将那露在外面的半截尾巴吸进去。
八匹炎龙不安地用铁蹄踏地,对那几株花树发出低沉的龙吟。
“杨先生”谭峙:“那是何方鬼怪?”
“吞光兽”杨雪亭道:“生于末日戈壁,四头八目,有头无脸,巨口生于头顶,状如莲花,长可十余丈,又称八目妖龙。”
地面传来剧烈的震动,四株花树左右摇摆,似有一只无形巨掌将花树从土中拔出。
四株花树本有四五丈高,转瞬高了三丈余。
最高的一株花树树干上忽地一亮,八盏紫色明灯在夜色中一闪而没。
那是吞光兽的八只眼睛。
四株花树离地面两丈处结成一股,如一只四根手指的巨手,向八人八马诡异地打着招呼。
八只眼睛眨了一下之后,那四根巨大的手指忽然弯曲。
八人终于看到了那些花朵的真面目,花瓣打开,树腹中空,内壁全是一圈一圈的尖利牙齿。
“上马”谭峙喝道:“扯!”
一阵疾风从八人背后扫过,将谭峙的声音截断。
四头莽虎从三个方向包抄过来,在距离八人十几丈的地方逡巡,对着把八匹炎龙发出虎吼。
“腹背受敌,跟他们拼了”卫仁孚挥舞双锏喝到:“谭将军快下令,我们跟谁拼?”
身后的莽虎还在观望,前面的吞光兽已经迫不及待扑上来了。
林若川拔剑挥出一道火云,击在吞光兽庞大的躯干上,如一道红色的浪花击在黑色的岩石上。
吞光兽毫发无伤。
“赵兄”林若川道:“看来只有你的无相金刚剑可以伤到八目妖龙。”
八人离吞光兽有十几丈,赵定方从未在这么远的距离发出无相金刚剑。
除了使用炎涛箭。
赵定方从箭壶中挑出一只炎涛箭,射向吞光兽。
黑色羽箭去势如虹,射穿吞光兽,没入夜色中。
吞光兽并未化为灰烬,那四个巨大的嘴巴开始试着向八人扑击。
赵定方放下弓箭,意欲上前,被谭峙抬手拦住。
“谭兄”赵定方道:“我的无相金刚剑学得不精,只在生死关头才能使出。我离吞光兽太远,没有濒死之感。”
谭峙道:“你一人赴死未必能成,我们八人共进退方有可为。”
一阵怪异的吟唱在八人中间响起,声音沉闷如雷,既非人言亦非兽语。
只见龙雨相双臂张开,仰天吟唱。
那八匹炎龙同时人立,发出龙吟。
黑色的毛皮圈圈裂开,炎龙身上的马鞍、行李、兵刃纷纷坠地,毛皮裂开之处丝丝渗出的并非鲜血,而是赤色烈焰。
无数圈火焰如无数道锋利的刀锋,将炎龙原本光滑如缎般的皮毛割得粉碎,露出黑色的鳞片。
众人张大眼睛,看着八条三四丈长的四爪黑龙从骏马的躯壳中挣脱出来,将众人围在当众,朝着八个方向吐出数丈长的烈焰。
吞光兽的八只眼睛再次张开,巨大的身躯完全从土地里拔出,尾巴上遍布锋利的骨刺。四张巨口悉数撑开,如同地狱同时打开了四扇大门,对准面前的四条炎龙。
那几只莽虎也并未退却,反而齐齐结出风障,向前紧逼。
面对吞光兽的四条炎龙纷纷飞起,在空中蜿蜒飞旋之后对准吞光兽巨大的嘴巴吐出烈焰。
赵定方烧死狼獾之王吐出的火焰形如枪剑,炎龙口中喷出的烈焰却是汹涌的洪流。
吞光兽吞了四道火流之后,巨大的嘴巴遽然闭合,形成四个巨大的花骨朵,僵硬不动,只是尾巴死命往土中钻。
炎龙在空中不断喷出烈焰在吞光兽身上冲刷,吞光兽往土中钻了丈余长之后,终于停住。
面对莽虎的四条炎龙并未飞起,而是齐齐喷出烈焰,连成一道火墙。
火墙撞在风障之上,烧的更旺,似乎要将风也一并燃烧。
那四条在空中的炎龙飞到那几只莽虎的头顶,正要作势喷火,那几只莽虎狂吼一声,朝两个方向狂奔而去。
炎龙见莽虎退却,并不追赶,而是落在八人四周。
龙雨相已经停止吟唱,脸上隐隐生出几片细鳞。
八匹炎龙围着八人,龙目森寒,上下扫视。
“放下兵器”龙雨相的声音十分虚弱:“不要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