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定方一听昭王世子在营帐中等待,眼前却闪出赵紫烟的影子,心里一跳,诧异地看着吕申图。
“他是世子,我也不敢问他来有何事”吕申图小声道:“不过,这个世子倒是很和善。”
赵定方茫然应道:“好。”
吕申图挑开营帐的门帘,赵定方便看见一个紫色的身影,心里又是一跳:不会是赵紫烟假冒世子之名前来吧。此女前来,定然没有好事。
待那个身影转过头来,赵定方的心才落地。
来人确是世子,只不过换了一身紫色衣衫。
世子见赵定方身后捧着盔甲和金叶子的军校,面露尴尬,忙道:“在下冒昧前来,叨扰赵将军,实在对不住。不如,赵将军先安顿一下,我改日再来?”
宗退之与赵定方以往所见少年人不同,一身紫衣虽然夺体的合身,两只袖子上并无护腕,眉宇之间亦无武人的煞气,是个地道的书生。赵定方之前所遇之人,不论是赤霄山上的赢连横、武司辰、李苍梧,还是争锋客栈中的吕申图以及那高姓钦差的两个少年侍卫,不但习武,武功术法皆不弱。
赵定方经历过几次生死对决,也上过战场,眼光自然比初到此世之时犀利许多,无论怎样看,这个昭王世子都是个文弱书生。
自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赵定方但凡遇到习武之人,因缘际会,总会交手。如今遇到个书生,心中也安稳许多,遂将手上的东西放在茶几上笑道:“世子不必客气。这些东西是昭王所赐,不用避人的。”
宗退之见赵定方说得如此坦率,一时不知如何答话。
那军校放下铠甲和金叶子之后,无声向二人行了个军礼,便悄然退出。
赵定方道:“不知世子屈尊前来,有何吩咐?”
“不敢,不敢”宗退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其实,此番来叨扰赵将军也是父王之命。”
赵定方奇道:“我刚从昭王帐中来,王爷只是论功行赏,并未下别的命令。”
“这……此事说来话长,我一直在御天城的太学读书,从未习剑。父王以为,书可以写尽天下事,天下却并不在书中。父王以为我此番奉圣上之命来天府原是天赐良机,让我多多结交少年英雄。霖骑一卫之内将星如云,多与少年英雄往来才能真正知道天下事”宗退之道:“因此,父王定下将军赏格之后,便叫我来为将军贺喜。”
“就连紫烟她…..”宗退之腼腆一笑道:“也嫌我与两位兄长相比太过儒弱。赵将军与紫烟算是同门,她也让我过来见一见将军,去些儒缓,长些英雄气。”
听到紫烟这个名字,赵定方眉头一皱,他见这个昭王世子说得认真,压下心头杂念,正色道:“实不相瞒,末将以为边关之人只见沙场,沙场亦非天下。反倒不如便览群书者胸怀博大。何况,著书之笔,并不比刀剑柔弱。一刀一剑,一招一式,血溅五步而已,而持笔之人,若是心怀刀剑,一笔一划,皆可血流成河。杀戮多,未必胸怀便宽广。”
“正是!”宗退之抚掌道:“我的想法与赵将军也是一般。只是……”
“只是父命难违。”赵定方提宗退之把话说完。
宗退之有些局促地点点头。
权贵之后皆有凌人之气,无论是皇帝之子荣王宗睿,还是将军之子上官雨时,言语举止虽然看似彬彬有礼,却难掩骨子里的蛮横跋扈,不可一世。即便是自己的好友赢连横,身为怀远侯之子,为人处世风格要比庶人家庭出身的武司辰泼辣凌厉。
有了这些经历,赵定方便不由得对这个世子刮目相看。他也深知宗退之有如此言行,不过因为身在京城为质,看似养尊处优,实则是个囚犯,肯定无法生出跋扈之气。即便如此,赵定方对眼前这个儒弱书生还是极有好感。
“我天资不善弓马,却钟情诗词音律”宗退之似是在自言自语道:“诗词音律都是丧志之物,父王定然是嫌我不争气……”
“世子多虑了”赵定方信口道:“末将以为,王爷让世子多与霖骑一卫的青年将军往来,是为了让世子培植羽翼。待将来世子羽翼丰满时,定然会将一卫交于世子的。”
“赵将军果真也这样想?”宗退之脸又惊又喜道:“能不能执掌霖骑一卫倒不打紧,我只是怕令父亲失望。”
宗退之先前称呼昭王为“父王”,此时却叫“父亲”,显然动了真情。
赵定方本是信口一说,没想到这个世子居然如此欣喜,于是顺着说下去道:“文人掌兵未必便不如武夫,世子在太学读书,自然是天文地理无所不通。行军打仗克制制胜者,并非只有刀剑,山川、水纹与天象皆可为兵器。”
赵定方在《七略》的战例中拿出几个文人掌兵得胜的例子,简要讲给宗退之,宗退之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抚掌称赞,脸上也没了初到时的局促。
“赵兄,小弟一向以为文武当相辅相成”宗退之道:“我入京城十几年,所见所闻,从来都是文人看不起武人,武人看不上文人,今日得遇赵兄,真是相见恨晚。”
赵定方道:“世子….”
宗退之摆手道:“知己不必碍于世俗礼制。我不叫你赵将军,你亦不必叫我世子。不知,赵兄可否看得起我?”
赵定方连道不敢当。
宗退之看了赵定方那条缠着白布的胳膊一眼,道:“听说此次出战大获全胜,鬼兵被斩首近三万级。我军伤亡恐怕会数倍于鬼兵吧。”
“王爷神机妙算,早料定鬼兵会倾巢来攻”赵定方道:“此战尽在王爷掌握之中,集枭骑营、斩铁帐、锻风帐七万余骑,围歼三万鬼兵,我方伤亡不足一万。”
“不足一万…..”宗退之道:“也是数千性命啊。”
赵定方心中暗笑宗退之的书生之见,道:“此番箭极原北面黄泉林中的鬼兵倾巢而出,我军以数千性命换来天府原长久安宁,所救性命当数以万计。”
宗退之皱眉道:“我在太学读书时,每次听人谈论天府原上的战报都在想一个问题:鬼兵究竟为何与人族为敌?”
赵定方不假思索道:“鬼兵乃神族爪牙,神族与人族不共戴天,鬼兵与人族亦不共戴天。”
宗退之摇头道:“这只是传说而已。鬼兵南下掳掠天府原上的战马和牧民是实情,但说此举是神族授意,却是毫无根据。赵兄可曾审问过鬼兵,它们从何而来,又为何掳掠人族战马和牧民?”
赵定方本人便射死了一个指挥鬼兵的神族,只是神族现身之事此时并未公布,宗退之虽是昭王世子,接掌霖骑一卫遥遥无期,赵定方觉得不便向他透露此事,摇头道:“鬼兵不通人言,人族也不懂鬼话,人鬼相见,从来都是刀来剑往。”
宗退之道:“若是有人能讲鬼兵之语,也许能解释其中误会,大家共享天府原与黄泉林,岂不更好。”
赵定方道:“我却以为人鬼之战不可避免。”
宗退之道:“何以见得?”
赵定方道:“我与鬼兵交战之时,见鬼兵以利齿撕咬人体,吞食血肉,与猛兽无异。倘若鬼兵以人族血肉为食,饥饿之时便来掳掠,人鬼之战便不可避免。此其一。天府原是戚国皇帝的领土,其能与鬼怪分享。此其二。这两个死结不解开,人鬼便不可两立。”
赵定方说完自己也觉得惊讶。他的想法本应与宗退之一样,可是出口却站在皇帝一边。
赵定方眼睛盯着茶几上的金叶子和铠甲,脊背上冷汗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