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是大年夜。那天大姨值班。妈喊我去给她送刚煮好的馄饨。大姨忙活了半天，好不容易洗了手正准备要吃，吵吵嚷嚷进来一群人。里面居然有夏泠。我吓了一跳，躲在大姨身后，不敢迎他的目光。他穿着黑色的大衣，搀着母亲，看上去冷酷而疏离。
原来夏泠妈妈吃年夜饭时晕倒，就送到医院来了。大姨帮她检查了一下说没事，只是激动再加上本来身体就虚弱。夏泠妈妈是大姨的老病号，大姨对她的情况很了解。
夏泠妈妈在输液室里输液，夏泠和他爸爸陪着她。我躲在大姨办公室里，等大姨吃完馄饨好把保温杯拿回去。真的怕面对，想见，却不能再见。
忍不住问大姨夏泠妈妈的事。她用古怪的眼神看我一眼，我解释说因为她儿子是我同学。她说：“玉芬是我的老朋友，当初我都劝她不要生孩子，她的心脏不好。可她偏要生。再加上先前打掉过一个孩子，都有7周大了。打掉以后又很快结了婚。”大姨顿了顿，又看我一眼，说，“留下了后遗症。总之，她现在什么也不缺，惟独就缺健康。”
我想到夏泠，问：“那我那个同学，是在这儿出生的？”
大姨摇摇头，说：“她的身体，我可不敢让她在这儿生。在城里生的。那次她丈夫高兴得要命，因为知道他老婆的病，现在好不容易得了个儿子，能不高兴嘛。不过是早产，提前了三个月出生，当时都怕养不活了。不过现在看看，那男孩子还蛮健康的。”
我鲁莽地问了一句：“那她为什么那时候要打掉一个孩子？”
大姨瞪了我一眼，忽然叹了口气，说：“那是她和你爸爸谈恋爱时候的事了……”
忽然电话铃响，大姨没再说下去，只是说：“你还是不要知道吧，免得你妈伤心。”
我想夏泠妈妈没有说谎，那个时候，她确实怀了爸爸的孩子，可爸爸却不承认，在那样的年代，未婚先孕是多大的罪啊。她只有把孩子打掉。
拿着保温杯逃一样地急速穿过走廊。空荡荡的长廊里回荡着我一个人的脚步声，孤单而寂寥。楼下，夏泠站在门口，烟头忽明忽灭。他什么时候抽起香烟来了。
我故作欢笑，走上前，说：“夏泠，新年快乐啊！”
我真是自讨没趣。夏泠冷冰冰地回答：“旧年还没过呢。”天蝎座的性格，要是有人得罪了他，他不会轻易原谅一个人。可是错在我吗？我想我做了我该做的。
我们在夜色下站了许久。不远处烟花灿烂。照亮了半边天空。今天是大年夜，而我们却站在寒风里，各自想着心事。一样的心情，不一样的决定，不明的未来。他应该会明白的，几年后，他就会知道我的决定是正确的。而不是现在，他一定那样恨我。
他把烟头一甩，捂住眼睛，深深叹口气：“叶蓝，也许你是对的。但现在的我无法接受。我不会恨你的，你那么善良，只想到别人……我希望有一天，你能真正幸福。或者，我不在你身边，你会快乐很多……我要走了。离开一段日子。我的手机卡是全球通。如果有一天，你想到我，打我电话。我的手机一直为你开着。”
全球通？他要去哪里？终于要出国了吗？我轻轻问：“什么时候？去哪里？几年？”
“大年初三的飞机。德国。三年。”
他的回答如我的问话般简洁。看着他的背影离去，湮没在漆黑夜色中。偶尔有烟花的光芒映照在他背上。我熟悉的背影。清绝孤傲又寂寞的背影。
大年初一的早上，和爸爸围着火炉聊天。妈妈在隔壁大娘家包饺子。爸爸说，当年，他知道夏泠妈妈怀了孩子后，没问清楚，是他的错。很快认识了妈妈。夏泠妈妈可能为了报复，抢在他前面结婚，又很快生了夏泠。怪不得夏泠妈妈身体不好，她打完胎后很快结婚怀孕，大姨说的后遗症，就是这样吧。
看着爸爸日渐衰老的脸庞，有皱纹爬上这张年轻时应该很英俊的脸。这些年来，爸爸一直都生活在怀疑中吧。看着如此相似的我和夏泠，心里是该有疑惑的。可是究竟我们怎么会长得这么像，恐怕是无法解释的了。冥冥中，或许真的安排好了的。宿命吧。我相信。所以最后，我和夏泠分开。
妈妈一直怨我，她以为是我让程杨离开的。因为我不爱程杨，他才黯然离去。妈经常在我耳边嘀咕，说程杨这么好的一个男孩，居然舍得放他走。害她现在看到程杨的妈妈总要避开走。
好不好不是一个定义，一个必须在一起的理由。爱不爱才是。没有感觉，无论怎样的定义，都不是在一起的借口。心中有爱，才会想要在一起，过一辈子。
而程杨不是那个我要一起过一辈子的人。我不爱他。所以他离开，我只是遗憾，或者有些愧疚。但不会伤心。
推说去表姨家，才脱身。
走在小镇的街上。行人寥落。偶尔会有几个小孩在买烟花。我一个人冷清而孤单。裹紧了大衣，还是感觉手脚冰凉，有风钻入。
今天是初三，夏泠去德国的日子。他现在走了吗？我忽然疯狂地想见他。如果再不见，可能今生不会再见了。
一辆蓝色的Polo从我眼前开过，那样熟悉的车牌号码，那样深沉的蓝色。开车的，正是夏泠。他要走了吗？
我追上去，明知道追不上，明知道是在追一段无望的爱情，却还是奔跑着，直到喉咙发痛，筋疲力尽。那辆曾经载过我的悲伤与欢乐的车，终于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我自始至终没有喊，在这个小镇。不是拍戏。我不能喊出我的心。我蹲下身来，心中的绝望蔓延开来，仿佛无法呼吸。
我打开手机，拨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可是，关机。只能留言。我对着手机泣不成声：“夏泠，我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