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儿睡至半夜,突然惊醒,是个噩梦,什么情节记不清了,只有一个印象,她和爹爹玩得好开心的时候,一只巨鸟飞来,展开遮住太阳光的巨大黑色翅膀,伸出一只巨大的爪子把她爹抓走了。
似儿头上是汗,脸上是泪,嘴里不停地喊,“放开我爹!爹爹!”
慧心给她的叫喊声惊醒,刚一睁眼,就见似儿连滚带爬的往屋外跑去,慌忙起身,披上衣服追出去。
“哎呀,小姑奶奶……你又要折腾什么呀……”
慧心追到院门外,拉住似儿,“这大半夜的,你又要上哪儿去?”
似儿披散头发,眼神迷澄不清,怎么看都是梦游的情形。
“我要去救我爹!”似儿挣扎着,要和谁玩命似的往外冲去。
慧心自叹命苦,拽住劝她:“是你做梦了!那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快回去睡觉吧。”
似儿哪里肯听,大声喊着:“别拉着我!我要去救爹爹!”
挣开慧心的拉扯,脚步摇摆不定,东倒西歪,一边跑着一边喊:“我要去救爹,爹,我来救你!”
慧心顾不得自己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在她后面跟着。
似儿是醉了,路都不认得,见有门就砸,砸着还喊:“爹爹!爹爹!我来救你!”
一个醉酒撒疯的主子,一个护主心切的丫头,两个人将后院的花花草草,踢翻踩踏了个遍,可怜如此良宵,含苞侍放的花朵,香消玉陨在醉鬼脚下。
因为主人归来,众家丁都赏了酒喝,张府上下主仆同乐,今天酒管够了喝,主人休息了,有的还就着残席喝酒。院丁们个个酒足饭饱,半夜鼾声此起彼伏,院外池塘的蛤蟆叫唤声都让他们这鼾声给压下去了。
似儿一路畅通无阻,扫荡了东西跨院,踢翻了南北二门。连平日里似儿从不敢光顾的主院,也被拆了门户。
慧心看清那大门吓得喊住似儿,“小姑奶奶,这院儿是老太太……”
似儿在慧心面前总没个正形,说话没大没小,随口胡诌,老夫人连个称呼都不用,直接叫老太太。她连街上卖菜的独眼两口子,都是大伯大婶的叫着,那要饭的老太太,扎绒花的老太太,卖豆腐的老太太,都是老太太,只要上了年纪的,就都叫老太太,没有什么不同地。
慧心情急口快,随着似儿喊出个老太太,都是让张似儿给带沟里了,连抽自己两嘴巴,“该打、该打。”
似儿脚踢松年斋大门,就是不见开门。
“缩头乌龟,出来应战!没种应战快交出你家太爷爷来,我饶你不死!敢动你太爷爷一根汗毛,我刨了你家祖坟!”
“出来!”
慧心抱住似儿的腰,往回拉她,再让她撒酒疯这样儿闹下去,明天她得吃不了兜着走。
似儿借着慧心抱住她腰的劲儿,双脚飞起,攻击力全开,对准紧闭的大门,施展必杀技连环踢。
“咣当!咣!当!”门闩应声落地,大门随着似儿的飞脚踢开了。
“喵呜!”
刚稍微打开的门缝里,窜出一个黑影儿。
似儿吓得不轻,闭上眼一通乱踢,也不知踢中了没有,只听见慧心压着嗓门儿哀嚎了一声,“斑虎!”
似儿吓得睁开眼睛,此时大门里面传出一个粗暴的女人的声音,
“是谁呀?谁吵吵呀?!”
慧心听出来是花枝嫂,心想完了,“母夜叉醒了,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她想拉走似儿,似儿偏不走,还大声叫嚷着,“谁来我打谁!哇呀呀!”
花枝嫂手里掌着灯笼开了门,“谁呀?不知道老娘睡了?敢吵了老娘睡觉,找死呀!”
花枝嫂是老夫人的门户,四十多岁的年纪,头发又黑又浓,发髻盘成磨盘状顶在头顶,一张大脸黑中泛光,黑亮黑亮的,大晚上出现在谁面前,只见一双反射亮光的眼睛,瞪得牛铃铛一样大,没见过黑熊精,看一眼她就行了。
她还是出名的酒虫,见酒如命,见了好酒,命都不要了。今天她是又喝了不少,要不是似儿弄出得动静实在太大,再加上还有老太太那只“心肝宝贝”斑虎的一声惨叫,她且不会醒地。
花枝嫂一手掌灯,一手开门,露了半个脑袋出来,就听见,“鬼呀”两声极为害怕的叫声,再打开门出来,大掌揉着醉眼,拨开脸上粘着的头发,通红的眼珠子,左右转过,哪里有鬼?敢吓唬老娘?
眼见着前面有两只白色的影子,一跳一跳地窜动,时时隐时现,窜来窜去,“鬼呀!”她双脚发软,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晕了过去。
似儿拉着慧心狂逃走,听见了身后传来“鬼呀!”的呼声,逃得更欢了。直跑到慧心上气不接下气,死活都跑不动了,俩人跌倒在墙边,直倒气。
似儿靠在墙根儿,听见墙内传来,悠悠地琴音,夜色沉静中,听得特别清楚,“是爹爹的琴声,是爹爹,他在。”似儿眼里映像出狂喜的光芒,爹爹他还在呢,没有被抓走。
琴声清越,传得很远,应该不只是似儿和慧心两个听得到,这琴声中,似有所思,隐含着思念,又好像是有寄托,透出伤感,这琴音就映着月光,随着天上月轮转动,倾洒下清辉,伸手便可承接,又遥远不可触及。
…………………………美丽的夜晚是条分界线…………………………
要是似儿知道,天一亮要被家法侍候,她情愿昨晚醉死算了,打死她也不会醒。
张飞坐稳在厅中,先扫视了一圈儿在场的人,再次询问了花枝嫂昨夜情况。
花枝嫂又重说了一遍,不是重述,她嘴里说着,双手比划着,连斑虎的惨叫声,也被她学了个十足像,像一只猫被踩掉了尾巴时可能叫出来动静儿。那撑开双臂,比划了两个大圆圈,来形容那片斑虎流出的血,那么大一大片又是两倍的比划出来的,比宰一头猪能流出来的血还得多呢。
张飞拿过了那只金铃,没说什么话,只摆手让表演卖力的花枝嫂退下。他摆动这只金光闪闪的铃铛,摇了两下声音清脆,不是纯金打造的。
他接下来走到抱着一只小狗的那个小女孩面前。她的个头比似儿要矮半头。昨天知道了她叫如媚,只是她没有抬头看过他一眼,许是不敢抬头,应该是个胆小的小女孩儿。
张飞要蹲下身,才能与她平视。她抱紧怀里的小狗,张飞抬手指着那萎头搭脑的小狗问她:“这狗怎么了?”
如媚低着头,说话声音也很低。
“我的小福,后腿折了。”说着眼泪也跟着掉下来。
张飞停了一下,放温柔了声线,并未碰上小狗的手也收了回来,对她轻声说:“你一定挺喜欢小福吧。”
如媚抬起头,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
她没说话,眼里的泪珠一滴一滴连成串流下来,一张小脸全都是泪。
张飞想抬手去抹她的眼泪,伸到一半却有些无力,又停住,看着那张脸上流下来的泪更多了。
一个大男人面对这样的一个小女孩儿时,总会防不住的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