麝香熏得浓郁,带着厚重的脂粉味道。
云姬慵懒地坐下,用毫无情绪的目光审视着垂手而立的少年。青衣少年却再不复先前的凌厉气势,反倒像个孩童般的不安,小心地向她望了一眼,才试探着开了口:“然姐姐……”
“然姐姐?”紫衣女子重复着这样的称呼,冷然一笑:“小公子认错人了吧,这里哪有你的什么然姐姐?”
少年似乎并不惊讶于云姬的态度,只是苦笑着摇头,瞳中竟是异于年龄的沧桑。
“然姐姐……”他叹息着,“你真的这样狠心吗?我是烨儿……你为什么不肯认我?”
云姬的神色动了动,冷漠的眸子里微微有了暖意。却在顷刻间,闭上了眼睛,幽幽叹了口气。再开口,仍是冰冷:“小公子又说笑了,我既不认识什么烨儿,又如何怪得我狠心?”
终于,少年的眼中带了怒意,然而愤怒被强忍着,像是唯恐怒火伤了那座上的女子。声音却是止不住的颤抖:“早知今日,当初又为何要救下我呢?”
这一句话,让云姬紧紧皱了眉。
“然姐姐,你为什么不让我在六年前就死掉?死了多干净?不用有这许多的责任,也不用有这么多的伤心难过!”
“既然你也在逃避,我又何必去管那些无畏的大业?”
“烨儿!”终于,云姬赫然站起身来,怒然叫出少年的名字:“殷羽家的人怎么可以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
殷羽烨轻挑了眉,笑着看怒斥他的云姬:“你终于肯承认了?”
云姬恍然明白过来……他是在激将她,这样一个智勇无双的少年,轻易地便可洞穿她的弱点。
六年前,她不是醉月楼的云姬。
她是大端朝礼部尚书的千金,苏芊然。
端朝苏家,书香门第,世代为文。苏芊然自幼便被严格的家教管束,熟读了经史子集,比哪家的千金都懂得贤孝淑德——可是,这才是最大的讽刺吧……
“遵三从,行四德,习礼义,难尽说,看古人,多贤德,宜以之,为法则”
犹记得幼时于深闺中背诵《女儿经》的模样……只是如今身陷这烟花之地,哪里还顾得上那三从四德呢?
——“芊然,你要时时记得,你是要作王妃的人,万不得大意了这些细枝末节。”
——“芊然,除了六王爷,你不可再正眼看别的男子。”
——“芊然,如今端朝已经没有活路了……你随六王爷逃了吧,记住……要伺候好王爷!”
“然姐姐!”少年这样一叫,猛地将她从回忆中拉出来。殷羽烨的目光英气逼人,他看着苏芊然,语意坚定:“跟我去龙神庙吧,那里都是我们自己人。”
“自己人?”苏芊然却仍只是冷笑,“谁是自己人?呵,我又算是什么人呢?“这话让少年心中猛然一紧,细密的疼痛席卷了整个心脏。硬生生地吞回了差点说出口的那句心里话,微微一滞,换了另外一句:“然姐姐,六哥……六哥他不会不管你的。”
闻言,苏芊然纤弱的肩膀轻轻颤了颤,笑容却比先前更冷了,如同这许多年来,她渐渐被冰封的心:“笑话!殷羽承?他不是不要了我吗?他不是说……”微微顿了顿,接着含泪笑起来,从齿间挤出了余下话:“他不是说我不守妇道吗?”
侧过身去,泪水在睫毛上凝成一抹凄然,幽幽从她精巧的侧脸滑落。声音几乎断在空气里,像是被抽走了浑身的力量,然而,仍是微笑着,颤声:“他不是嫌我脏吗?”
“然姐姐!不是这样的,不是的!”看着苏芊然凄楚的笑容,那心中细密的疼痛终于变成了如此的撕心裂肺,少年几乎是咆哮着,“谁也不可以这样诋毁你!在烨儿心里,然姐姐永远是最纯洁无瑕的!”
苏芊然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面前湿了眼眶的少年,泪水再也忍不住,叹息着:“傻孩子啊……”
那个当年牺牲了一切保全的孩子,已经长成了这样漂亮英武的少年了。竟然站在她的面前,比她还要高出许多来。但是……倘若那一瞬间,她没有心软呢?
那么如今的殷羽烨是否还能活着?如今的苏芊然又会过着怎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