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炽帝来探过她。他极少过来,也从来没有对她说那样多的话。
“朕对不起你。”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在多年的磨砺之中,他已经成熟了很多,再不是当年那个冲动的少年。又或许,只是因为再也没有了让他冲动的理由——那个传奇的女子,终是不在了。
“你是个那样好的女子,不该受到这样的委屈……只是,朕没有办法接受其他的女人。你知道的,珊儿她……没有人可以代替。”
她第一次听他亲口说到那个女子,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他的悲伤。这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帝王,竟也有无法得到的东西,也有无从释怀的情。
“晚芙,朕不知如何补偿你。这天下的任何东西,倘若你要,倘若我能给,便一定赐予你!”他不是个无情的昏君,原来这些年来她的委屈,他都知道。
那么,要什么?
自由?她要不得。襄石附庸于乌昌,国力早已今非昔比,岂可负于家国、背弃父王?
青春?他给不了。她最好的年华已经凋谢在这寂寂深宫,昔日的豆蔻少女如今已是少妇,纵他权倾天下也追不回已逝的韶华。
还有……还有爱情?她想要丢了这一切,随邱复离开,同他浪迹天涯、白首不离……可是,太奢望了吧。如今他早已是乌昌帝国的驸马爷,金枝玉叶作陪、锦衣玉食相配,怎会要她这没有青春没有自由的病人?况且……他从不曾允诺她什么啊……
她惨然一笑,端庄地回了他:“臣妾什么都不要。皇上素来对臣妾的饮食起居照顾有加,已是皇恩浩荡,再无所求了。”
……
突然,喉头一阵腥涩。匆忙抓过枕边的白绢,捂住嘴,猛一咳嗽。那雪白里便侵染了一大片血色,触目惊心。
虞晚芙苦笑着,将那白绢揉成了团,攥在手心里。略一抬头,看见了站在门边的一袭白衣。
外面的阳光柔暖而和煦,而他站在那里,周身的寒凉让暖阳都无法靠近。那白色显得萧索而冷清,一如他瘦劲的、紧屈的指骨。他的肩微微有丝轻颤,背影被阳光拉得颀长,单薄而寒凉的,在门外铺天盖地的和暖中显得如此突兀。
她想藏,却知道已经藏不住了。只是将攥着白绢的手紧了紧,淡淡地一笑:“原来是你……”
“是我。”他有些无措地应着,慢慢地走进去。他习惯了洞穿世事,熟悉了掌控一切的感觉,可是这一次他却觉得失了控。像是有另一双眼睛在看着他,如同他曾经看着世人一般。
“先生……噢,不对,”虞晚芙咬紧了嘴唇,语气中自带了几分幽怨:“如今该叫‘驸马爷’才是。”
邱复的心中一痛,却不反驳什么。只是径自走了去,在她的床沿上,坐下。
他本是极讲究礼数的人,平日里与她说话总是保持着合礼的距离,可是今天竟然这样反常。
“你……”她刚要说什么,却被他一把抓了手过去。邱复翻过她的腕,绸的袖子褪至胳膊,露出光洁白皙的肌肤,玉臂清寒。她又惊又羞,不由得面颊发烫。
邱复的指轻按上她的腕口,细细地为她把脉。那指尖的冰凉一直钻进她心里,莫名的安宁。
仿佛时间就此停滞了下来,他感知着她的脉搏,她欣赏着他的静默。世上的一切都显得多余,这样的姿态,是旁人永远也无法懂得的幸福。
他依旧低着头把脉,像是不经意间,吐出了两个字。那本是极普通的两个字,也是极随意的语气。轻轻的,淡淡的,却几乎在一瞬间断了她的呼吸。他唤她——
“晚芙……”
他居然叫她……晚芙?她愣在那里,嗫嚅着唇,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抬起头,笑容有些艰涩。语气却还自然:“以后别老站在风口,你这身子再受不得凉了。”
“嗯?”她咀嚼着这话,似有些不解。
“深秋的天别总开着窗户,还有……夜里早些歇息,三更实在太晚。”
她恍然明白过来——他竟然都知道?!她的起居、她的习惯、她的点点滴滴……他都了解得那样清楚!
原来他一直在某个她不知道的地方关注着她,看着她的烛火熄灭才默默离去——居然守候到三更天?
“病了要知道吃药,再苦也得吃,又不是当初那个小丫头了……更何况……”邱复一顿,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苦笑了一下。
还是不忍心告诉她病情。如果他今天没有为她把脉,便怎么也想不到她已经虚弱到了这个地步。微弱的脉象几乎随时可能断掉,然而她居然撑到了今天,究竟是怎样的信念?
他从来只知道得不到她,却未曾想过会这样失去她——再也见不到她,听不到她,彻彻底底地断了与她的所有关联,阴阳两隔……
绝不可以!神的庇佑,苍天奈何?他是神,那么她便是神祗要保护的人,谁也夺不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