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歉疚?”
“当时若不是在下向皇上提出联姻,也不会有皇后如今的痛苦……所以,在下心中有愧……”
“你撒谎!”虞晚芙猛地转过身,声音陡然一厉,“我不相信!这绝不是真正的理由!”
邱复全身微微一震,却没有再说什么。口若悬河的智者也终于有了无语应对的一天。
“复……”皇后喃喃着这个字,唇边漫上一抹微弱的笑意。这样的称呼是不合礼法的吧,可是她知道,如今的她什么也不怕了。
那一袭曾让她心安的白衣,不知从何时起,已经缠绵成心底最柔软的牵挂。而现在……他清俊的脸上淡淡的无奈,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
“复……”她又唤了一声,别过脸,不忍再看他。极力平静了紊乱的心绪,“复,你知道么?在我出生那天,占卜师告诉我的父皇——我注定会成为一个传奇。我的生命将献给这世间最高贵的力量。所以……父皇遵从上天的旨意,把我嫁给了岩浪。”
“他是人中之龙、风云的主宰,于父皇看来自然是最佳的选择。就连当年的我也这样想……可是,后来我才发现自己错了……还是太晚了吧。”
虞晚芙抬起低垂的头,缓缓地看向邱复,眼神陡然变得坚决起来:“什么才是世间最高贵的力量?不是王……他的力量堪比天地,却因屠戮和杀掠沾满罪恶。血腥的王权,谈何高贵?”
白衣智者有些惊诧地望向那华服的柔弱女子。仿佛从她坚定的目光中读出了后面的话,他猛然站起身来,平素静如止水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慌:“皇后!”他匆忙叫了这一声,想要止住她未说完的话。
皇后惨淡一笑,却没有理会他的阻止,继续道:“最高贵的力量当然不是王,而是——神,”她微微顿住,盯住邱复,一字一字说出了后面的话,“神权才是这世间最干净澄澈的力量。”
邱复闻言,轻叹了一声。白衣胜雪,玉面如霜。在和暖的阳光之中,竟似周身被镀上了圣人的光辉。飘逸如仙的气质,宛若山中之神。
他是个智者,天地之变他洞若神明,亦是世人眼中的神者。他是当今帝王最信赖的谋士,却将“宰相”之位辞而不受,以庶民之身留于宫中,司相帅之事。皇帝也一直为他将宰相之职空缺着。由此,百姓之中流传了对这个神秘智者的各种传说,皆尊称他作“布衣神相”。
然而,纵是神祗般的人物,也终有他的无奈……
邱复低下头,拱手以礼,淡淡地:“承蒙皇后抬爱,在下……告辞了。”声音淡漠如烟。泪眼婆娑的皇后不曾看到他眸中忽闪的隐痛,那是神的叹息……
出了后宫,邱复慢慢走向前殿,却是反常的愁容满面。
他以为她仍是那个胆小怯懦的少女,如一朵幽兰般弱不禁风。可是今日的她分明是那么勇敢和坚忍的女子。当初确是因为歉疚吧——因为他的建议结成了这门政治婚姻,让年仅十六岁的蕙质兰心早早地凋谢在这寂寂深宫之中。倘若她只是个骄纵高傲的贵族公主,他也不至如此愧疚,可她偏生那样懂事乖巧。仿若一个片尘不染的仙子,一脚踏进了这浑浊的泥潭。
她初嫁之时,还是在长冶,那座特地为迎娶她而建的新城。迁都之前,乌昌部便是在长冶开始了定居生活。
邱复第一次见她,是大婚的第二天,也是珊夫人发疯的第二天。
她仍旧穿着嫁衣,静静地坐在寝宫里。喜庆的红色映着她惨白的脸,让他的喉头突然一紧,竟说不出话来。
新婚的少女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白衣男子,脸上顿时潮红一片。站起身来,按照宫廷的礼数,盈盈拜下去:“妾身……”
他恍然回过神来,尴尬地上前搀扶:“夫人!使不得!夫人误会了,在下不是……不是平野公。”
那一刻,她缓缓站起来,脸上喜色顿时沉了下去,化作掩饰不住的失望和怅然。但是很快的,换了端庄的笑容,显出和年龄极不相称的成熟:“真是让先生看笑话了……为人妻子竟然连自己的夫君都认错……”她又礼节性地笑了笑,却到底是年纪小,丝毫藏不住凄凉之意。
邱复站在那里,一时有些讷讷:“平野公有急件要处理……所以,遣了在下来……看看夫人。”
“是么?”她苦笑着,眼中已然有了闪闪的泪光,却强自忍住,“那以后还得多多烦劳先生了。我是厥族人,不太懂得烈族人的规矩。”
她怯怯地行了一礼,道:“还望先生不嫌学生愚笨,多多帮衬才是。”
十六岁的年纪,便已如此小心翼翼。身在异乡,这个昔日恩宠一身的公主也知道自己再不同往日了。
然而,这样的谨慎让他莫名地心中一痛。
那日,他本是走出了很远,却仿佛隐隐听到了她的哭声。他便不由自主地折转回去,不顾她满脸的惊诧,如圣人般微笑起来:“夫人,你会下棋么?”
再后来,他常去看她。珊夫人死后,乌昌部统一四陆,建立乌昌帝国,她作了一国之母。
皇后之位本是众权臣所觊觎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一位置将是自己权力稳固的资本。当襄石的财力渐渐衰竭之时,她已经没有任何资格和权臣们的女儿去争。却是他——邱复,帮助她登上了凤座。
转眼间,那个花骨朵一般稚嫩的少女竟然出落得这样美丽了。仿佛是一夜之间,她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花容月貌的女子,娇柔之中已经藏了份淡定和从容。
他犹记得月色之下,她递给他一朵娇艳欲滴的芙蓉,笑意清雅:“先生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虞晚芙。”
晚风清似水,芙蓉淡如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