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她在教堂里睡着了并从座位上滚到地上后,里拉觉得自己还从未像现在这样丢脸过。平时她很喜欢到村庄里去玩,那里有许多有趣的东西可以看。但是今天这一切对她来说都失去了吸引力。卡特·弗拉格那令人着迷的晾衣绳,上面挂着几床可爱的棉被,可是里拉连看都没看一眼。奥古斯特·帕莫先生院子里的小鹿铜像让她感觉到冰冷刺骨。可是在平时,她每次都会停下来仔细欣赏一会儿,她是多么渴望壁炉山庄的草坪上也能有个一模一样的雕像啊。但是,现在这个铜鹿根本就不值一看。炙热的阳光像河水一样在街道上热浪翻滚,大街上的每个人都出来了。两个女孩从她身旁经过,彼此窃窃私语。她们是在谈论她吗?一个赶着马车经过的男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的确是在看里拉,心想这是布里兹家的小宝贝吗,长得可真漂亮啊!可是里拉觉得他的眼睛穿透了篮子,看到了里面的蛋糕。而且当安妮·德鲁和她爸爸驾车从她面前经过时,里拉更加肯定她在嘲笑自己。安妮·德鲁十岁,可在里拉眼里,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然后,在罗素家拐弯的地方,围着一大群男孩子和女孩子。里拉必须从他们面前经过。她感觉他们的眼睛全都盯着她,然后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她感到十分恐慌,但是她不得不孤注一掷昂首挺胸走过去。这可惹恼了这帮孩子,他们觉得她实在是太傲慢了,必须要灭一灭她的威风。他们要给她点儿颜色看看。她就像壁炉山庄的那对双胞胎一样目中无人,装腔作势!不就是住在大房子里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米妮·弗拉格趾高气扬地走在她后面,故意学着里拉走路的样子,还拖着脚走路,把尘土踢得老高。
“小家伙提着篮子到哪里去?”斯利克·德鲁问道。
“你的鼻子上有脏东西,糖果娃娃。”比尔·帕莫嘲笑她说。
“猫把你的舌头咬走啦?”莎拉·沃伦打趣道。
“小不点儿!”比尼·本特利不屑一顾地说。
“不许动,否则就让你把六月鳃金龟吞下去。”山姆·弗拉格一边啃着胡萝卜一边威胁道。
“你们看,她的脸都红了。”玛米·泰勒哧哧地笑着。
“我敢打赌你要把蛋糕送到长老会的教堂去。”查理·沃伦说,“苏珊烤的蛋糕都是半生不熟的,这个也一样。”
强烈的自尊心不允许里拉哭出来,可是一个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毕竟,壁炉山庄的蛋糕怎么能让人随便侮辱呢。
“下次你们要是生命(病)了,我让我爸爸不给你们看命(病)。”她狠狠地丢下这一句话,掉头就走。
可是她马上感到更大的恐慌。她眼睛定定地看着,从港口大道的转角处走来的是肯尼斯·福德吧!不可能!噢,真是他!
这真是让人无法承受。肯和沃尔特是好朋友,在里拉幼小的心灵里,肯是世界上最好、最英俊的男孩子。他很少注意到她,虽然他曾经送给她一只巧克力鸭子。还有一次是里拉永远难以忘怀的,那天他和她坐在彩虹幽谷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上,给她讲三只小熊和森林里的小木屋的故事。从那以后,她就把他视为心中的偶像,默默地崇拜着他。可是现在,她的偶像将会看到她提着一个蛋糕!那简直是丢脸丢到家了。
“嗨,小胖墩!天气很热吧!希望今天晚上我可以吃到一块你带来的蛋糕。”
这么说他也知道她提着一个蛋糕!每个人都知道。
出了村子,里拉满以为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可是万万没想到最倒霉的事情发生了。她看到她主日学校的老师——艾美·帕克正从前面的小路走来。虽然隔了老远,里拉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艾美·帕克小姐,因为看那身衣服就知道了,浅绿色的薄纱裙子,上面缀满了小白花,里拉私底下把那条裙子叫做“樱桃花裙子”。上个礼拜天在主日学校里,艾美·帕克小姐就是穿的这条裙子,里拉觉得那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裙子。不过,艾美小姐的裙子都是这么漂亮,有时有着蕾丝花的褶边,有时则有丝带。
里拉崇拜艾美小姐。她是如此美丽优雅,雪白的肌肤,褐色的眼睛,还有甜美而略带忧伤的笑容。有一个小姑娘悄悄告诉里拉,她伤心的原因是她的未婚夫去世了。她能被分到艾美小姐的班上,感到欢欣鼓舞。她暗自庆幸没有被分到弗洛里·弗拉格小姐的班上!弗洛里·弗拉格长得很丑,里拉无法接受一位长相丑陋的老师。
能在主日学校以外的地方遇见艾美小姐,而且艾美小姐还微笑着跟她说话,里拉感到多么荣幸、幸福、美妙啊。哪怕艾美小姐只是跟她点点头,她的心里也感到莫名的兴奋与激动。更不用说上次艾美小姐邀请她班上的所有学生参加泡泡聚会,他们用草莓果汁做成红色泡泡,那时里拉真是幸福得快死了。
要让她提着一个蛋糕与艾美小姐打招呼,那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她再也不愿意作践自己了。再说,艾美小姐将为下次的主日学校音乐会筹备一个话剧,里拉偷偷地渴望着能扮演其中的小仙女,穿着红色衣服,戴着一顶绿色的尖帽。但是,要是被艾美小姐看见她提着一个蛋糕,那就没什么希望了。
绝不能让艾美小姐看见!此时,里拉正站在一座横跨小溪的小桥上,这儿的溪水很深。她迅速从篮子里取出蛋糕,用力扔向赤杨树荫下的小溪。蛋糕撞着树枝,扑通一声掉进水里,沉了下去。里拉如释重负,终于大大地松了口气。她总算可以见着艾美小姐了。可当她转过身去看艾美小姐的时候,她却清楚地看到艾美小姐带着一个大大的鼓鼓的牛皮纸包裹。
艾美小姐笑吟吟地向她走来,她戴着一顶浅绿色帽子,上面还有一根小小的橘色羽毛。
“啊,你好漂亮,老师,好漂亮啊。”里拉由衷地称赞道。
艾美小姐又笑了。即便艾美小姐真的相信自己的心已经碎了,可是当她听到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发自肺腑的赞美之辞,她的心里还是忍不住泛起一阵阵涟漪,感觉美滋滋的。
“我想,是因为戴了顶新帽子吧,亲爱的。你看,还有漂亮的羽毛。”这时她看见了里拉的空篮子,“你已经把蛋糕送到教堂了呀。真遗憾你不是去教堂,不然我们就可以一起同行了。我正要把我的蛋糕送去呢,这是一个巧克力大蛋糕。”
里拉惊得瞠目结舌,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艾美小姐也带着一个蛋糕,这么说,带着个蛋糕并不是一件丢人现眼的事。而她……哦,都做了什么啊?她把苏珊那可爱的金银蛋糕扔进了小溪,而且,她还错失了和艾美小姐一起去教堂的难得机会,一起送蛋糕的机会!
艾美小姐带着蛋糕走了,里拉带着她可怕的秘密也回去了。她一直躲在彩虹幽谷里,直到吃晚餐时才回来。这一次又没有人注意到她的沉默。她惴惴不安,生怕苏珊问她把蛋糕交给了谁,但是庆幸的是,苏珊并没有问什么。吃过晚餐,其他的孩子都跑到彩虹幽谷玩去了,里拉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台阶上,直到太阳落山。晚霞将壁炉山庄后面的天空染成了一片金黄,下面村庄里的灯一盏盏亮了起来。里拉一直喜欢看着这些灯光像花朵一般渐次绽放,星星点点,交相辉映,可是今晚她却提不起兴致来。她感到心灰意冷,她不知道今后怎么活下去。夜色越来越浓,渐渐变成了深紫色,她越来越难受。一阵香喷喷的枫糖面包散发的香气飘溢开来,苏珊总是要等到夜晚凉快点才开始烘烤面包。可是枫糖和其他东西一样,都无法让里拉感兴趣。她垂头丧气地爬上楼梯,爬上床,盖上那床粉红色小花被,她之前一直为拥有这床小花被备感骄傲。但是她躺在床上一点儿也睡不着,那个被她淹死的蛋糕像鬼魂一样紧紧地缠着她。妈妈答应过联谊会要送个蛋糕的。蛋糕没送出去,他们会怎么想呢?那本来应该是最漂亮的一个蛋糕!今晚的风孤独地哀叫着,好像是在责备她。它反复念叨:“傻瓜……傻瓜……傻瓜……”
“你怎么还没睡着呢,宝贝?”苏珊端着一个枫糖面包走进来。
“哦,苏香(珊),我……我几西(只是)不想当我记(自)己了。”
苏珊迷惑不解地看着她。她这才想起,这孩子吃饭的时候看上去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儿。
“真是不凑巧,医生又不在家。这真是‘鞋匠的老婆打光脚,医生的家人死得早’。”苏珊想。
“让我摸摸你有没有发烧,宝贝。”
“不,不用,苏香(珊)。我几西(只是)做了一些可怕的细情(事情)。吓旦(撒旦)让我做的。噢,不,不西(是)吓旦(撒旦),西(是)我记己(自己)做的。苏香(珊),我……我把蛋糕扔进小溪里了。”
“老天爷!”苏珊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所措地问,“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做什么了?”那是妈妈的声音。妈妈从镇上回来了。苏珊高兴地撤退了,暗自庆幸医生太太及时接手解决这个难题。里拉抽噎着把整个故事说出来。
“亲爱的,我弄不明白。你为什么觉得把蛋糕带到教堂是那么可怕的事情?”
“我以为那么做就跟老蒂尔里·佩高一样了,妈咪。而且我不想样(让)你丢脸!哦,妈咪,你能原谅我吗,我再也不会这样淘气了,我会告须(诉)联谊会,你确细(实)汹(送)了一个蛋糕去……”
“不要担心联谊会那边,亲爱的,他们那里有许多蛋糕,已经足够了。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们没有送蛋糕过去的。这件事情我们就把它当成秘密吧。不过,贝莎·玛莉拉·布里兹,你以后一定要记在心上,不管苏珊还是妈妈都绝不会让你去做丢脸的事。”
生活一下子又恢复了往日的甜蜜。爸爸站在门口对她说:“晚安,小猫咪。”苏珊也溜进房间来告诉她,明天中午将有鸡肉馅饼。
“会加很多鸡肉汁吗,苏香(珊)?”
“很多很多。”
“那加(早)餐我可以要一个棕色蛋吗,苏香(珊)?”
“如果你想吃,两个也没问题。现在,快把你的小面包吃了好睡觉,小宝贝。”
里拉吃完她的小面包,但在临睡前,她爬下床,跪在床边,非常认真地祷告道:“亲爱的上帝,秋(求)你样(让)我成为一个听话的乖孩子。还有,请你保佑亲爱的艾美小姐和所有可怜的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