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长青与狄飘结仇这事儿,说远也不远,偏偏叫莫长青给忘了。
当年,莫长青也不过十三岁,刚刚出师。小时的大火,不知怎的熏白了头发,也烧瞎了眼睛,初入江湖,她自是不敢意气风发。
她从扬州城启程去洛阳,路上遇上了四个小贼。那四个小贼当她好欺负,劫财还要命,她不杀人,但也把那几个欠抽的给废了。
这下好了——她在洛阳喝茶,突然蹦出来个公子哥儿,自称是那几个小贼的弟弟。
当时莫长青懵得很——不管是语气,还是气质,这几个人都差的远了去了,怎么会是兄弟?
瞎子并不好欺负。莫长青看不起那群欺负残障人士的人。
于是,开打。
狄飘一把单刀,直击要害;莫长青两手双钩,左右招架。
当年也不过在江湖上耍了两把子的飞廉公子,眼力还是不错的。他看出来了。
莫长青,看不见。
他本着江湖人收手下不留情的准则,收敛内力,拼着外力,跟莫长青扛上了。
没有实战经验的莫长青险些招架不住。纵使习得听音辨位,也不过只得听个大概位置。对手的一招一式,移动方位,还得靠感应内力辨别啊!
但是,狄飘输了。
关键是,莫长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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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事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那一天对于莫长青来说,真是个好天。
街上有个比武招亲的台子没撤,两个人就打上去了。
狄飘手上快,脚下却没备着。那台子高的很,莫长青一个扫腿,他不备,向后倒去。
莫长青下一瞬就一脚踹上来!
没谁知道,风光无限的飞廉公子还曾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屁股接受天空的洗礼,脸颊亲吻大地。
莫长青自己一直认为,狄飘那个一年后再战的战书根本不是为了他四个“哥哥”下的,完全是为了挽回名声吧。
她迅速地离开酒楼。十三岁时,她离开洛阳,游历于北方;十四岁时,天下大乱,兵部尚书竟反了鲍梁。蓟北、长安失守,兵不血刃,蛰伏在传说中的“苏秦真传”嘴下。她安安稳稳地干着自己的行当,保持中立,什么人也没得罪;十五岁时,世道归祥,回纥归附,关东局面继续僵持,只大理一处仍认前朝国君。新朝国号“吴”,定都建邺。天下女子不再挽高髻,都用双簪别发成环,耳边垂鬃;十六岁时,她从蓟北绕至长安继而乘水路前往洛阳,追捕朝廷悬赏重犯“万古安澜”。
短短三年,她的世界翻天覆地,她却一如既往地行事。
倒也不是她淡然。她出师之后仅仅度过了一个鲍梁统治的年头,世道就变了。在出师前,她也不过是从一个闺阁小姐到一个勤勤恳恳的瞎眼学徒,说到底,她涉世,不过三年而已。
但江湖水深,她不得不学了一身本领。江湖人不问朝野事,自然不受江山易主的影响。
她忘了比武约定,也实属正常。
如今她眼睛复了明,感官却好像不如之前敏锐了。这次发现那诡异的视线,有些晚了。
如今洛阳不再是国都,也不复昔日兴盛。两年前,京师洛阳死叩不开,皇帝受俘后京城百姓也不承认新帝。当时还没坐上皇位的大吴皇帝周孚一气之下关闭了洛阳夜市,把洛阳的税收提升数倍。再看长安——当时长安是回纥在中原的根据地,继蓟北将军后第一个投奔周孚,现在是西都,十分吃香。
她追“万古安澜”也有一段时日了。从苏州出发追踪,一路弯弯绕绕,到了洛阳,线索突然又断了,她为了探听线索才会在雨天进酒楼。先前听说狄飘也在洛阳时,她倒感觉没什么......直到现在。
那是一股,冷冽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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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行人匆匆、雨伞各样的街道,她拐入了一条小巷。
她不敢使用轻功,怕对方在高处蛰伏。
甚是憋屈啊。
死胡同。
她调了一个头,准备往回走。
“莫大侠,准备去哪啊?”
她心中猛然一凛。
倒不是看着仇人上门很恐惧,也不是对“故人”许久未见的激动......
“您......哪位?”
就算她不知道狄飘的样貌,眼前这位,她也绝对不会认为是狄飘。
狄飘的年龄和声音,她还是比较清楚的。她易了容,换了声,改了名,却改不了身量。眼前这位中年大汉,完全不是所谓的翩翩公子好吗?再说了,江湖上都说,飞廉公子相貌俊雅清秀,眼前这位,呃......实在说不上好看。
况且,狄飘寻仇,至于要易容吗?
“在下‘碎骨掌’倪峰。”
仁兄,您名字我真没听过。碎骨掌?咳,连普通人都有可能碎了别人的骨,您也就别炫耀了。
“啊,原来是倪兄啊。幸会幸会,不知道......”她眯了眯眼睛,曾经盲过的浅色瞳仁闪出逼人的光,话锋一转,“您要在下的命,干什么呢?”
要你的命,干什么呢?
单纯的要命啊。
只有要了你的命,才能......
“手刃‘万古安澜’,干掉风行义士,一箭双雕,扬名江——”
莫长青没等他说完,一把飞刀就直取他喉咙。这倪峰号称碎骨掌,却还是舞起大锤。
次昂,不按套路来啊!
莫长青毫不迟疑,双钩出鞘。她知道,面对重锤,自己不占优势。
双钩胜在灵巧取胜,而不是抵御重锤。这世界上能抵御重锤的轻兵器,只有一样。
伤无血称不朽木,御重锤称不破绢。
不朽之木,不破之绢,长安双家唯一一位汉人高层。
苍鸟剑,尹木绢。
她不行。
但她只能冲上去。那人身形稍笨拙,感官也不及她敏锐。但不能攻击下盘——因为对方双腿稳重。
她左手钩去掏心窝,右手钩挑起被挡下飞刀。不出所料,对方小臂穿了护甲,挡住了她左钩汹汹的攻势。她脚下步法移换,身形扭转,跃出数丈,右手钩将飞刀又甩了出去,左手钩挑起两枚钢刺,紧随飞刀而去。
飞刀被挡下,钢刺击中对方胸腹部,却停了下来。
他穿了护甲!
莫长青恨得牙痒痒:江湖单挑的规矩没说不能穿护甲,但穿了明显胜之不武,故而多数人不会涉及这灰色地带。
除非,你把对手杀了,还没人围观。
这时候,鬼知道你作弊啊。
莫长青这时候也不惜字如金了:“倪兄忒不要脸了,单挑竟穿护甲,不怕被人说胜之不武吗?!”
中年大汉抡锤荡开她隔空而来的内力攻击,笑道:“若今天决斗无人知晓,不就成了!”
莫长青暗自咬牙:这无耻之徒,好歹客气点!今儿要把小命交代了,她都没脸入轮回!
想着,她凭空踢了一脚。
这一脚却有来头。
她鞋底藏了暗器,常人看不见。这种暗器极细,护甲抵挡不住。深入骨髓,痛不欲生。
她提起内力,将暗器震往倪峰处。
叮呤。
细微的声音,倪峰听不到;可她以前眼盲,一耳朵好听力。
那暗器,被倪峰胡乱的一锤子甩了。
莫长青准备逃了。毕竟她只是跟不入流的小人物打过交道,还没活够。逃虽说不大光彩,却总比完蛋好。
如此想着,她下肢蓄力,准备挣脱这来势汹汹的纠缠。
却听见,上方的屋檐上,传来了脚步声。
倪峰没听见,眼看着莫长青被逼进墙角,收起重锤,打算用自己的“碎骨掌”给莫长青最后一击。
她现在已经不想吐槽这位仁兄明明没什么厉害掌法,却非得假装自己靠掌力取胜了——他娘的老子已经进退两难了!
要是上面来的是“万古安澜”,说不定会看他们两个赏金猎人自相残杀,,拍掌称快;若是狄飘,不给她补一刀就是万幸了:虽然咱俩仇怨不大,但我还是要解解恨;至于你被谁杀的,跟我没关系。
她右手钩中注上内力,去挡那没有锤厚重,却比锤锐利的掌风。
我还死不了呢!
轻武器特有的薄风扑在她脸上,她的右手钩被挑开,同时,一阵刀风卷走了那阵掌风。
她倒觉得这力十分轻柔,却见倪峰在哪里捂着手叫。
“这位锤子兄,伤着人姑娘脸蛋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