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重新入座。豆蔻紧挨着卢夫人,另一侧则是靖远将军林子峰,二哥翰林院编修林子然。
卢夫人拉过来豆蔻的手,像个慈祥而八卦的老祖母,神秘兮兮地问道:
“豆蔻啊,你想要什么样的庆祝?开着茶会,宴请你的闺阁好友?请班子来唱戏?还是想要买什么古玩宝物,胭脂水粉,文房四宝?给大娘说,一定让你如愿!”
豆蔻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妹妹林紫苏先出声反对了。
“大娘,你知道的,姐姐最不喜欢的就是胭脂水粉,她最不缺的就是文房四宝。古玩宝物对她来说就像桌椅板凳一样没什么特别的。戏呢也陪你老人家看了不少了,闺阁好友呢这次都败她的手下,此时只怕都当她是仇人,开茶会宴请,人家不会以为我们是在示威吧?大娘,你这些提议统统不好的!”
她声音清脆,说话像倒豆子一般,噼哩啪啦,一口气也不喘,就把一段话文不加点地说完了,而且字字清晰,毫不含糊。卢夫人不禁笑了起来。
“你这丫头,我才说几句话,你就回我这么一大堆,还把我的话都否了。豆蔻,你自己说说看?”
豆蔻也笑了,视线转向林子峰,难得的轻松娇媚。
“大哥难得回来一趟,听大哥的。”
林子峰看着她毫不矫作的笑容,想到父亲的暗示,心中一痛,素来铿锵有力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
林子然看到他神色黯然,也不觉心中一动,把目光也转向他,若有所悟。
“想要大哥送你的礼物吗?”
“自然要了!!”
豆蔻似乎并没有察觉大哥的异常,兀自高兴地说。一旁的林紫苏和林子詹都叫了起来。
“我也要大哥的礼物!”
“我也要!”
“不要急,不要急,大家都有礼物。”
仆人们把林子峰给大家带回的礼物一一抬了进来,都是些产自关外的山珍奇货。大厅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天色已晚,豆蔻步出大厅,无声地向二夫人的房间走向。林子峰从身后叫住了她。
他的脸庞整个隐在房屋的阴影中,豆蔻看不清他的表情。
“大哥,谢谢你送我的雪狐皮。”
心中突来的忐忑是什么?大哥此时的欲言又止,到底暗示着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那个……你喜欢就好。本来我养了一只海东青,想要送你,可是…只怕你以后不能养它了。”
象鹰一样自由地飞翔,是她的理想,曾经令他惊奇妹妹的远大志向。可是,以后她只能是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鹰,再也不属于无垠的长空。
“豆蔻,你……值得吗?”
豆蔻胸口一滞,只觉得呼吸都要停止了。
“大哥,我不懂你说些什么。”
“你懂的,只是你的心不让你懂。”
豆蔻不语。仰首望天,晴空朗月,月儿挂在枝头,近得仿佛能听见月宫中人的说话声。
“为什么去参加比赛?”
“难道哥哥不想我在众才女中独占鳌头吗?”
“这次所谓选才女的‘琼华宴’,实质上本就是太后为皇上纳选妃子举办的。你本无意名利,更不想进入宫廷,何必为了二夫人的愿望,去参加甄选?”
“大哥,我已然努力了。哎……”
那一叹,发自肺腑,仿佛那皎洁月色也顿时变得暗然无光。
“我知道,你必然是没有尽全力应试。可是…”
“我只是个第三名啊,前面还有两个人,欧阳洁和苏忆梅,我未必就中选的啊!”
“豆蔻,你以为论身世背景,才貌德行,你们三个之中,谁更可能被皇家看中呢?”
想起被王皇后接见时的情形,豆蔻的身子更僵硬了。
“我……大哥,你知道了些什么?”
“今天皇上接见了我和父亲。”
“……”
“皇上提到了你的名字。”
圣德皇帝,好遥远的一个人,从来只存在于父亲和兄长的话语中,以及种种的市井传言中。他提起她做什么?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民间女子,即使贵为相府千金,与皇族贵胄也还相距岂止千里!
就像那亭子中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那种富丽堂皇令人耳目晕眩,望而生畏。
“……”
“只怕,明天圣旨就会到了。”
圣旨?什么圣旨?圣旨对她家来说并不陌生,可是什么样的圣旨与她有关?要大哥如此郑重地告诉她?
豆蔻只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出现幻听了。她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浓重地回响在周围,和着那秋虫的鸣叫声,那秋风吹起落叶的声音,令人窒息。
脚步僵硬地迈进二夫人的屋子时,豆蔻一直在思考林子峰的那个问题:值得吗?
为了二夫人的虚荣,她纵容自己被投入万劫不复的牢笼,值得吗?
然而,这一切,岂可用值得不值得来评说?
父亲是权倾朝野的左相,两位兄长是皇帝一文一武的得力助手,身为他的长女,又如何逃得脱联姻的命运?
“二夫人!”
二夫人看着面前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的女儿,一向冷漠冰冷的脸上终于绽出了一道裂纹。
“你倒是说说看,你打得什么主意?”
“啪”地一声,她将手中的诗稿丢在了豆蔻的面前。豆蔻弯腰拾起诗稿一看,正是她在“琼华宴”上的诗作。
“一次小小诗会,连那个南方来的苏忆梅都能够排在你的前头!我如此费心地教导你,十月怀胎生下你,难道就是让你去丢丑的吗?写出这种有失水准的东西,你是故意的吗?”
豆蔻突然想大笑。
她为了满足母亲的虚荣,葬送了自己的自由,得到的却是母亲的责难,怀疑她的用心。
而二夫人所在意的,却并不是女儿够不够优秀,而是女儿被她所痛恨的人所打败。
因为,那位居榜眼的苏忆梅,取胜了她的,正是大夫人卢氏远在南方故乡的亲戚,江南卢家的养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