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深了,屏退左右,关上房门,一双裸足就那么晾在床下,轻轻的敲击这地上的‘金砖’,发出悦耳的声音,她在笑,声音很好听,她知道这样子是不合乎规矩的,皇后裸足岂是奴婢可见的,故而,退却左右,天色渐渐炎热起来,殿内只有她一人,并且也有降温措施,但仍然是‘热’。
那一双足,就那样在殿内走着,夜里,地上总是要凉上一些,一步一步,她细细地数着,时而旋转,不自觉的舞出舞步来,只是那是杂乱无章地,没有丝毫可观赏性,毕竟,她的身份高贵,从来就没有学习过这些,歌姬,舞姬,本是下等人才做的事。
脚下一歪,站不起来了,她看了看紧闭的殿门,嘴角又努了努,没有出声,刚想移动分毫,‘疼’是她唯一的知觉,汗珠从她额间滑落,门外有了响动,按说平时她的听觉不会如此敏感,只是痛得令她太过于清醒,细微的声音都可以传入她的耳中,她似乎对于之前的不出声,不让人看到她这幅窘态,有了足够的理由去出声了。
“外面什么事情?”那门口的宫人明显一愣,微颤颤地跪下,“是,是奴婢走路声音大了些。”大了些?“那进来便是,只准你一人。”宫人明显是吓着了,“女婢知错,女婢知错。”却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来,门快敞开了去,她连忙斥止,她不想让更多的人看到她这幅模样,“门,不必打了太开,你足够进来,便可。”
那宫人的手待在那里片刻,弯身走进,又将门关了去,她进来才看见皇后娘娘坐在地上,没有穿鞋,她刚想唤陈阿娇,陈阿娇却是先开了口,“扶本宫起身。”那宫人走了过来,却是怎么扶,陈阿娇都起不来,疼痛走遍全身,“皇后娘娘,您听女婢说,越是这样,越要咬牙起来,多活动活动就好了。”
陈阿娇看着她一脸真诚,不像有假,“真的。”宫人的身子仍有些许害怕,“恩,以前女婢在乡下,就是如此好的。”陈阿娇心里仍是执拗的不肯相信,但看了看自己眼目之下的那一踝处,想着明天还要请安呢,便是姑且相信罢。“那么,扶本宫。”
陈阿娇借着她手里的力量,勉强起身,被她扶着,在殿内艰难地四处走动着,过了好一会儿,果然,好多了。“谢谢你。”陈阿娇看着她,那是她发至内心的感谢,“这都是奴婢,该做的。”她微微低下头去,心下有些惊慌,皇后娘娘竟是感谢于她,她何德何能,不过是一介小小婢女,为娘娘分忧解难是她的本分。
只是如今她沉醉其中,恐是忘了本分?倏尔想起进宫之初,教导她们的人,以及那人,给予她活下去机会的那人,说过的话语,她稳了稳心神,把刚才不切实际的话,一并从脑海里摒除。“你是多久进这个本宫这殿的,本宫没有见过你。”她没有想到陈阿娇会突然由此一问,在腹中思虑三两后,才答到,“今日。”
难怪…她今日出宫之后?“谁接的你?”她想着那位传说中明明是好脾气,却不苟言笑的宫人,“是薇芷姐姐。”薇芷,是她,她前些时候是说袁兰离宫后,她与袁兰的事物都由她一人来打理,着实吃不消,让陈阿娇允诺她从大宫女那处要一位新进的还没有分配的宫女过来。
“你唤什么?”陈阿娇只是例行问问,这些宫女的姓名,几个在乎?不过只有名而无姓氏,“心月。”而宫人侍候的那些娘娘,又多喜欢改名,到了最后,姓名,姓名,莫不要说是字,无姓亦是无名,那里会有人有闲心为了宫女取字?“恩,挺好听的。”不过敷衍之词,却还是要说,无时无刻,带着一张面具,这宫内只能如此。
“今日你才入殿,忙了一天也该累了,早些下去休憩。”陈阿娇坐在床上,脚随意的放在床下,“诺。”举止礼仪倒是无可挑剔,在薇芷看着心月入睡,薇芷才出来,门又被缓缓阖上,薇芷走上前去,侧身在陈阿娇嘴边,陈阿娇本来想说的话,却是打算在腹腔中在待上一待,“你倒是很了解我。”她说的是我,她在薇芷面前该是最没有皇家架子的。
对于薇芷来说,陈阿娇只是小姐,而不是皇后娘娘,一切唯陈阿娇马首是瞻,只是陈阿娇,只听从陈阿娇差遣,“你看那人…”她指的是心月,薇芷含笑不语,“你觉得,她该是卫子夫的人还是陛下的人?”虽是疑问,但心底恐怕早已有了答案,“或许,都不是。”
“是平阳侯府的。”如同卫子夫和卫青,“我倒不怎么觉得。”一双柔荑软软的拍打着床,“陛下的人,只不过他的那位阿姐,误认为是无主的,收了下来。”薇芷皱眉,心下思虑繁多。‘她’经过了平阳,又到了卫子夫手里,然后入宫,最后落榜成了宫女。不过,皆为猜测。
兜兜转转,几人经手,若是查出了卫子夫,必然会想到平阳公主,毕竟平阳与卫子夫还有卫青的那一层关系在里面,不过是想更加细致的了解她的生活,他们最尊贵的陛下与她陈阿娇真实的关系,倒是受宠与否?饶是当时卫子夫身怀六甲,却偏偏使出的那一招,刘彻下榻之处,却成了她的寝宫。
仅此而已,仅此而已,只是因为仅此而已,才更要往下细想,刘彻从不打无准备的仗,包括建元新政,明知是输的结局,却仍是执意如此,令窦氏有疑,赵绾下狱自杀,窦婴、田蚡免官。似乎是斩断他的左膀右臂,其实不过或许只是明线。令刘彻元气大伤,不懂越王勾践之卧薪尝胆,韬光养晦?如此沉不住气,会是不好对付的人么?反而会让窦氏放松下来,自然,还有那些看笑话的,想一举上位的人。
“她跟着你,我比较放心。”薇芷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奴婢明白。”无论是谁的人,都不能放松警惕,“我的腿伤了。”那腿上明显还有淤痕,“有些事情,还是缓上一缓。”今天,她入了她的殿,时间,真是蹊跷的可怕,“轮流守夜的时候,还是让她一同。”
“恩。”薇芷缓缓出声,却是极其低沉,仿佛是思量了许久,才决定的,眉眼微微低着,有些不甘,不愿,陈阿娇对她道,“你倒是,还有些许疑虑。”薇芷保持着原来的身形不变,发梢却是不期然的飘落一缕,“我知你心中所惑。”声音淡淡,平平,没有任何波澜,好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毫不相干的事情,“只是,何不诱敌深入,真假参半。”
薇芷徐徐的抬起头来,“小姐是想让奴婢,与那心月成为知己好友?”陈阿娇盈盈的笑着,不回一词一语,“奴婢明白。”即使是知己好友,心月又怎会不藏几事?不过又是一场虚假罢了,若是想从薇芷口中知道些什么,终究还是要说出些真话的,那样才有可信度,几分真,几分假,她该是把握得住,还是错落棋局?
“退下。”眉色不改,薇芷躬身而退,看着薇芷离去的身影,她的柔荑合到一处。她的所求从未曾变过,陈氏一门一世均安,只是一世均安而已,不求荣华,只要活着,窦氏她已然不去想,不是不可,而是不能。刘彻万不要让她改变初衷,即使不能,也可令刘彻损耗一二,她,毕竟是大汉的后,如若不是了,亦是最尊贵的皇家之后。
面上沉静如水,方才她的道谢,心月有了欣喜表露,究竟是装还是真?按理说,这后宫之人,不喜形于色才是正常,故意的跳脱还是本无心机?在这座宫闱之中,她自然,也是再正常不过,她会选择前者,只是那么明显的纰漏,就不怕让她以一句,“形色不具。”逐离她的宫殿?因而,她迷惑了,不知接下来的事情如何抉择,只是一样要提防,终究不知自己猜测的有几分真假。
她该是不清楚的,刘彻了解她比她自己还要多,她清高如此,皇家之尊,若是没有过错,即使是身家‘清白’,没有跟过任何娘娘,王爷,是家人子,她依然不肯放下心防。后宫之人,她无一人信任,包括从陈府带进宫内的翠烟,一样的被她拒之心门之外。
反而有些纰漏,甚至于有些迷糊,看似毫无心机,心中所想,俱显现在脸上,她反而放心一些。因为这后宫,最好少看,少做,少言,心月这样的人,那个宫内会喜欢,会交心利用?任谁都是不愿的,谁都不会与她说真答事,陈阿娇自然也不会。或许,她反而松了一口气,不会隐藏,亦不用过多的去猜测,少费些心力。
有的时候越简单,越容易成为盲点,陈阿娇是越沉静,越是循规蹈矩,越是生疑,像心月这种有些与规矩相异的,她反倒可以安心一些。只是他还是少猜测了一点,陈阿娇不信任任何人,包括自己,自己也会被迷惑,也会有失策之举,小心使得万年船,任谁都一样,包括自己的心腹,幽幽和薇芷。
任谁都无法让她放下心防,这天家,诱惑太多,欲望太过于频多,她根本无处去躲避,无处去信任,那么她只能成为刺猬,刺伤了别人,自己又何尝好过,只是总比被伤害要好。
刘彻隐匿在一片黑暗之中,月光从窗户的方寸之地,洒落在地上,阴影被拖长,看不清楚神情,刘彻听到宦者回报,握着杯盏的手,轻轻一松,应声而碎。有些圆满,他是得不着了,为了这大汉江山,所做的抉择,即使死后地狱永不得超生,亦是无妨,为了这天下百姓,他做恶人又何妨?
这天下,本是,百姓之天下,宫闱不稳,何以治天下?陈阿娇注定无子,他得为卫子夫铺平这后位之路,当然亦要有卫青的一把,他的军功,亦是他姐姐登上天梯的路途的一块踏脚石,如若没有,即使生下皇长子,亦是徒然。这与匈奴,他自然只会拼尽所有,为了卫氏一族的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