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下坠的时间很快，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那是一个慢动作。
很慢，慢到我足以看清楚孙灼脸上的所有表情。
惊恐，惧怕，无助，最后是释然。
大约，他是真的不想要这个孩子。
渐渐的，我也释怀了。
一个不被自己父亲喜欢的孩子，何必来这个世界上。
再创造一个我，真的有意思吗？
孩子在最脆弱的时候离开了我的生活，甚至，我知道她的存在，仅仅只有一天。
窗外，一片明媚春光，我却没有太好的心情。
王妈给我送完饭就回去了，临走的时候，她的眼眶是红的。
她把孙灼当成亲儿子，她刚刚失去了她的一个孙子，或者孙女。
走之前，她握着我的手，信誓旦旦，一定要把我继续养肥，这样好继续的创造第二个孙子或者孙女。
我笑，却没有说话。
自然，没有告诉她，没有这个可能了。
王妈走的时候告诉我，孙灼晚点过来。
和周二狗一样，我对孙灼总是做着自欺欺人的美梦，可是庆幸的是，这次我醒得比较早。
这个世界上，只有更爱自己，才有人会爱你。
那个时候，别人爱不爱你也没关系了。
孙灼来的时候，我正躺在床上看外面的阳光。他进来的时候带来了一片寒冷的阴影。
“醒了？”
他放下手中的鸡汤，目光看向我。
我点了点头。
“肚子还疼吗？”
他指了指我的肚子，脸色有点迟疑。
我还是摇摇头。
“喝点汤吗？”
我依然摇头，“不用了，王妈刚刚喂我喝过。”
没有怨恨，只有平淡。
我不知道说什么，该爆发吗？还是疯子一般的扑上去厮打孙灼。
但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把自己缩在被子里，医院的味道让我有些难受，我嗅了嗅，问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孙灼给我掰了一只香蕉，剥开了皮递给我，“等医生再给你做个全身检查吧。”
“哦。”我点头，却挥手打开了孙灼递给我的香蕉，“我不太饿。谢谢。”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孙灼的影子。我有些口渴，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
门口传来压低了声音的争吵声。
“大少，你可不要忘了我们岑岑……再这样继续，岑岑就等不了了……”
是林心雨，她怎么过来了。
我正纳闷，又听孙灼说道：“她的身体现在还不行，还很虚弱。”
“可是岑岑不行了……大少，看在岑岑曾经救过你的时候，你帮帮她，我只有这个女儿，求求你，可怜天下父母心，你帮帮她吧。”
“你先回去吧，我会安排的。”
裴妍岑似乎得了什么重病，不过那和我没什么关系。孙灼进来的时候，我揉了揉眼睛。
“你回来了？我的身体有问题吗？”
孙灼摇头，“没什么问题，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哦。”
孙灼拿起床边的外套，看样子是准备走了。
我犹豫了一秒，正准备开口，孙灼忽然又回过头来，“对了，林小妖，我不会离婚。”
“******！”我再也忍不住，所有强忍的淡定全部化为乌有，手边的杯子砰的一声扔向孙灼。
孙灼没有躲闪，杯子擦着他的脸而过，很快的见血。
“你******到底想怎么样？孩子也没了，你杀了你的孩子。”
“不要骂脏话。”孙灼看了看地上碎成一片的杯子，用脚把它扫在一边，“你需要休息，我明天来接你。”
“王八蛋！我要离婚！你个混蛋！”
可是，不管我怎么咒骂，孙灼只是冷淡的来了一句。
“你今晚好好的休息，我明天来接你。”
我的回答是孙灼比了个中指。
“******！负分滚出！”
我已经决定和孙灼离婚，可孙灼好像完全没这个意思。
不但如此，第二天他还神色正常的来接我出院。
我撕扯他的头发，打他踢他，他都淡定的握住了我的手。
“先回去。”
“我呸！”
孙灼的反应是直接拉着我上了车。
只是，他没有带我回以前的小别墅，他带我到了另外的地方，也是一个小别墅，可是不是以前那个。
不知道，这个变态还有多少这样的小别墅，我冷哼了一声，不准备进去。
孙灼踢了我屁股一脚，毫不怜香惜玉，“快点进去！”
一个小时后，我发现我被禁锢了。
孙灼把我关到了楼上的房间，“你好好休息。”
“我要离婚！王八蛋！”
“先喝点粥，我明天去给你买鸡腿回来！”
“你听到没有！我要离婚！王八蛋，变态瘸子！”
不管我怎么说，孙灼都表示了高度的淡定。好像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疯子一样。
就这样，孙灼把我关在这个别墅，或者说这个房间三天。
我气得眼泪横流，孙灼却不甚温柔的给我擦眼泪。
“不要哭了，越哭越丑。”
我悲从中来，拽着孙灼的衣角，“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放我走好不好？我保证乖乖听话，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们孙家人面前，我求求你，放了我吧。我是人，我会疼的，孙灼……你说过的，不会让我太难过的……”
男人的话都是骗人的。
孙灼自然是骗人的。
我从开始的挣扎，后来的漠然，到最后的绝望。
我以为我会被关死在这个房间。
只有一张床，什么也没有的房间。
“孙灼……”晚上的时候，他照样的靠了过来，“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明明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娶我？难道娶我就是为了作践我吗？”
“睡觉吧。”他按住了我的脑袋，“明天就好了。”
不会好了。
怎么会好。
我是人，被人捅了两刀，那么疼，我没有办法那么漠然。
我讨厌孙灼，也讨厌自己。
如果当初不靠近他，是不是一切都没有关系了。
孙灼这个小别墅，没有人来。
电话也没有。
我叫破了喉咙也没有人来。
我不知道孙灼的意图，在短暂的交锋后，我处处受限。
那天晚上，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孙灼没有睡，他在打电话。
“再等等……她的身体还没好。”
我靠在墙边，感觉自己好像一只被圈养的禽兽，马上就要上屠宰厂了。
可是，孙灼，你还有什么瞒着我？
一个月过去了，孙灼把我关在这里一个月了。
他不善厨艺，却精心照顾我。
开始，我总是会把他煮的东西扔他脸上，一次两次就算了，第三次的时候孙灼终于忍无可忍，然后抓来狠狠的打了我屁股一顿。
后来我老实了，因为孙灼根本就不是一个好相处的。
我何必自己作践自己。
我开始沉默，开始使用冷暴力。
可孙灼却觉得轻松了不少，大约他还认为我不再生气了呢。
我讨厌，我恨，却没有任何的办法。
直到那一天，孙灼离开了这间别墅。
“我要出去几天，你答应我你乖乖的留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
“你做梦！”
孙灼狞笑，“还是你想我把你拷在床上，吃喝拉撒都在这里？”
我吓得一缩，孙灼已经亲亲的亲了过来，“听话，不要让我生气，你知道的，就算是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把你抓回来的……所以，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好吗？”
我看孙灼那张阴沉沉的脸实在太可怕，没骨气的点了点头。
他又亲了我一口，还拍了拍我的脑袋，好像安抚一只不听话的肉狗一般。
“乖，等我回来。”
走了两步，他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又回头了。
“下次回来，我会给你想要的解释。”
王八蛋！谁想要他的解释了。大致上解释类似道歉，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就算道歉能解决什么吗？
我的孩子还会在？
我还会傻傻的呆在他身边？
简直是做梦。
孙灼走的那天晚上，我马上越狱了。
不过孙灼那厮也够狠，居然没有给我留一点值钱的东西。
不过，我还有沈瑶。
我逃出小别墅，二话不说的往沈瑶住的地方飞奔而去。
只不过，我低估了这个地方的偏僻。
我走了一个小时，一辆车都没有发现，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在我快要崩溃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轿车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车窗摇下，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我见到来人，尤其是看到来人脸上的莫名笑容，后怕的往后退了一步。
“林心雨，你怎么在这儿？”
林心雨见到我只是笑，笑得十分狰狞。我直觉不好，刚想逃走，却被车上跳下的裴庆抓住。
“林小妖，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带她上车！”
林心雨抓我到了一间空旷的别墅，我死也不愿意进去，然后被裴庆扇了一巴掌。
裴庆准备来第二次的时候，林心雨拦住了他，“不要打坏了她，我怕影响质量。”
他们说话越发诡异了，我听不懂，也更加害怕了。
“你们想干什么？”
“废话少说！进去！”
等到真正进去之后，才发现裴妍岑也在，并且看周围的环境，这是一个小型医院。见到我们，有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迎了上来。
“捐献者来了，你们可以准备手术了吗？”
“捐献者？等等……我不明白……到底怎么了……”我连连后退，却被裴庆轻而易举的抓住。
“林小妖，我还是习惯叫你可可。岑岑得了急性肾衰竭，只有你的肾能救她。”
“什么？肾衰竭？管我屁事……我不……我不……”
啪——
这次，这一巴掌是林心雨给我的。
明明她是坏人，但是她的眼中却含着热泪。
“林小妖，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我的岑岑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的岑岑会是一个最棒最健康的人，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多行不义必自毙。”我捂着脸，要我救裴妍岑，宁愿死。
裴庆上前又想给我一巴掌，却被林心雨拦住。
“你以为你有说不的权利吗？你以为孙灼为什么要娶你？你还记得你们结婚签订的那个条约吗？你的心肝脾肺都是孙灼的，也是孙家的……”
“你骗人……”
林心雨的话给我的心投下了一个巨大的石头，砸得我心口闷疼。
“开玩笑，我……我才不是活体器官库。”
林心雨似乎是怜悯的看了我一眼，“那你以为他为什么要打掉你们的孩子？因为岑岑等不及了，你怀孕了就不能做手术了！”
“不……我不相信！孙灼呢！孙灼在哪里，我要听他说。”
只要他说不是。
我就相信。
这荒诞可怕的一切。
可林心雨总是喜欢打碎我的好梦，她挥着一样东西在我面前。
我认识，那是孙灼带我住的别墅的钥匙。
可是，所有人都作践我，我为什么要作践自己？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哭出声。
抹着那永远抹不干净的眼泪，我的表情一定很狰狞，“可是就算这样，我不愿意，我不会把自己的肾割给裴妍岑！我最讨厌她了！”
怎么会轻易的放弃自己，我不要，不要说她是我讨厌的人，就算是素不相识的人在考虑捐献自己器官的事实面前，我都会有所犹豫。
我一直都自私，不是吗？
林心雨脸上越发的漠然了，漠然得有些残忍了。
“看来你还是不够明白，不是你愿意不愿意，而是你必须。你总是说讨厌岑岑，可是你想过没有，你之所以落在这个地步，都是咎由自取。你不是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是你吗？林可可，你记不到吗？你小时候离家出走，很快的被找了回来，你自然活得潇洒，把所有的一切都忘了，但是你知不知道，孙灼的妈妈和孙灼当时就在车上，为了躲避忽然冲出马路的你，孙灼的妈妈当场死亡，而孙灼也被困在车上，是我们岑岑，冒着生命危险去把孙灼拖了出来……那时候你在哪里？你站在旁边看着，漠然的看着……林可可，你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是无辜的吗？我们岑岑那次之后身体就很差，更不要说孙灼变成了一个瘸子，可你呢，不但不知道悔改，反而变本加厉，还捅了我们岑岑两刀，如果不是你那两刀，我们岑岑怎么会感染，怎么会得病？”
“不是我……”我抱着脑袋，“不是我……不是我……”
林心雨抓着我的肩膀，目眦尽裂，“不是你是谁？都是你欠孙家的，你欠孙灼一条命一条腿，你欠我们岑岑一命！所以就算你死千万次，也还不过来！”
“不……”真的不是我啊。
脑子很疼，隐隐有些画面出现。
爸爸妈妈不要吵架，你们再吵架我就离家走出。
啊——
不要撞我……
哥哥——
阿姨——
我不是故意的。
耳边，林心雨的声音还在叫嚣。
那么狰狞。
“你以为孙灼为什么娶你？”
“你以为孙灼为要一个杀母仇人的女儿？”
“傻子，都是骗你的。所以，林小妖，我同情你，怜悯你。”
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啊。
我只是想要，想要一份简单的爱情，想要一个男人，他对我好，我也对他好。
我只是希望，有这样一份爱情，有一个家。
我不知道，这份感情带着仇恨而来。
我的丈夫，不爱我，甚至只是想把我打入地狱。
模模糊糊间，我似乎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看着那朝我飞驰而来的汽车。
汽车后面，有我熟悉的脸。
“林可可！是你欠我的！你欠我的！”
是我……欠孙灼的。
的确，他打断了我一次腿。
可我也害得他永远残废了。
不是故意的，难道就能抵消一切罪过吗？
我疼，疼父母不爱，可是孙灼的母亲，一定很爱孙灼。
所以在最后时候，会为自己的儿子挡去所有的痛苦，还有死亡。
我想，我也爱孙灼。
大约，以前不是很明显。
到这一刻的时候，悲伤和绝望扑面而来，我终于明白。
我喜欢他，甚至爱他。
可他……
大约会是我永远无法攀上的风景。
如果，是我欠了他，我还给他好不好。
眼前一片模糊，隐隐之间，我可以看见有人推门进来。
是孙灼吗？
对不起……
可是，我还是害怕。
我是人，不是无情的草木，你割掉我一个肾，我会疼，我会害怕。
“我怕疼，孙灼。”
手慢慢的滑下，最后的最后，我看见的只有满目的白光，
如果……
如果，我没有遇到过他们就好了。
如果，他们也没有遇到我就好了。
如孙灼，如裴妍岑，还有周思远。
我们互相彼此不认识，就好了。
我从来没有想到，在短短的一个月时间，我会失去两样重要的东西。
我只知道，当我醒来后，一切都结束了。
整个房间安静得近乎诡异，如果不是腰腹上的伤口，我会觉得这是一个噩梦。
我永远都不想再见的噩梦。
又想哭了，可我忍住了。
不哭了，再哭也不会怎么样了。
门被推开，孙灼走了进来。
那一刻，我忽然有些害怕他。
这个男人，伤害我，保护我，利用我。
杀死我的孩子，割掉我的心肝，我很怕他。
我缩了缩，往温暖的被子中。
我告诉自己，不要颤抖，可是，我根本忍不住。
我感觉他的手摸了摸我的头发，“林可可，你现在还想要我的解释吗？”
我惊恐地落下眼泪，我有好多话想说，但最后只吐出一句。
“孙灼，不要……我……我疼……”
孙灼抚着我的头发没有放开，只是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他在我的面前坐了下来。
“从小，我就知道我要什么。孙家并不喜欢我和我妈，我告诉自己，一定要让我妈过上好日子，可是你出现了……你带走了我所有的梦，不过你也给了我另外一个梦。”感觉我的颤抖，孙灼给我压了压被子，“你的存在给了我奋斗目标，我告诉自己，我要报仇，我还要站在孙家的最高峰。因为，我要。而你……你的存在就是牺牲……”
我无法反驳孙灼，因为我的确做错事情。
错在我不该过马路不走红路灯吗？
我摇头，很想忍住眼泪，却没有办法克制。
“可是，孙灼，我……我也会疼……我……我并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孙灼温柔的摸着我的脑袋，眼中闪过一丝温柔神色，“所以，我一开始就说要对你负责，不是吗？”
到现在这句负责，只觉得好残忍，好嘲弄。
我想笑，却笑不出来。最后，我哆哆嗦嗦的拉住孙灼的眼泪。
不哭不哭，眼泪却倾盆而下。
“孙灼，放了我好吗？我……我只有一个肾了……我……我再也没有其他了……不……不要……不要把我的心肝肺都拿走……我……就算我是一个坏人，就算我罪无可恕，我也想活下去，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吧。我……真的已经没用了。”
一个空皮囊都不算。
只有一个残缺的身体。
我的乞求，似乎让孙灼有些动容。
他俯下身来，轻轻的在我额头印上一吻。
“乖，听话，不要任性。我说过的，我在婚后会很苛刻。”
那一刻，我清晰的感觉我眼眶一热，眼泪又落了下来。
孙灼还是不甚温柔的给我擦掉眼泪，一边还安慰我。
“嘘嘘，不哭了，伤口会疼的。”
是啊，会疼啊。
可是，有谁让告诉我，怎么能忍住。
“咦，大嫂醒了？对了，老爷子要见你……”
“是吗？正好，我也要见他。”
孙灼笑，却笑得那么不怀好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