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十六年(公元1890年),农历六月,正夏,川蜀一带的大足县,乡巷西风,小雨纷纷...
一位身着青灰色长褂的轻年男子驻足于石桥之上,仰望天际,看上去着实有些倜傥不群。且不说:手持油伞不撑雨,也不谈:雨打郎才不失笑,单就那一头不见发辫的过眉青丝,足以惹人眼目。活像位刚于国外留洋而归的“假洋鬼子”。
如丝转倾,愈坠愈烈,天泣了似得,泛荷塘涟漪,席垂柳轻悬,阵阵蛙鸣声回荡在堂前、巷后;鼎上、檐下,止于青年的肩边及耳畔。
后者仍旧“逗留”于原处,好似随遇而安,好似应景一般...一双灵翘的丹凤眼,温柔中稍嵌丝许寂寥,寂寥倾尽缄默,缄默掩于轻笑...
。。。。。。
。。。。。。
打南边驶近一辆马车,紫色的轿儿,长白的绫儿,四角系有菱形的荷包,其下皆旋坠着风铃,随行程颠簸,“叮当”作响,悦耳空灵。远远的望去,赶车的仅有一人,刚入桥头便勒紧了缰,停止了前行…
“小姐,您?”马夫竟是位身着花裳的半老徐娘,起身下车倚在梁边,望向轿内。从中伸出一只纤白修长的小手轻撩起轿帘,腕上还绕着枚水青如碧的玉镯。显现面貌,正是位桃李年华、美若天仙的姑娘,后者轻皱黛眉,柔声细语道:“阿妈,那位小哥儿好像没带伞,您去相送一把…”
妇人面挂诧异,心藏疑惑,向来杜绝异性的大小姐,今个儿莫非转了性?但却不敢怠慢,应了一声便从车上取出了把崭新的花折伞迎雨跑了过去,小姐远远的望着,见妇人好似对那男子牢骚了些什么,后者几番摆手笑拒,终将折伞推还于妇人,妇人气急败坏,转身返回车中。
小姐心存不解,好奇道:“怎么了阿妈?那人不收么?”妇人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儿道:“依我看呐,那就是一傻帽儿,白送他伞还推三阻四的,真不识抬举...”
小姐轻笑出声,悦耳的笑声正如一般小说中所描述的那般“好似银铃”!“好啦阿妈,不要生气嘛!他不收就算了,咱们继续赶路吧!”言罢还不忘偷瞄了眼桥上青年,后者好像感应得到似得,朝她远远的拱了拱手,以表谢意...
车马继续驶行,在与青年擦肩而过的瞬间,小姐透过边窗深深地望了眼后者,却发现青年也正笑视着她!不知为何,刹那间好似光阴静滞,红尘定格,一丝莫名之感涌入心头,令其止不住的颤抖!羞得姑娘紧忙掩上了帘,久久难以释怀。过了好一会儿功夫,方才吱吱呜呜的询向妇人:“阿妈...男人真...真有那么坏么...”
“当然啦!咱们孟家女子,世世代代不与男子交集,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自然不是儿戏,这男人啊,没一个好东西!”
“哦...”
翌日清早,日刚半升,孟家暂住此地的大院儿门口聚满了人,皆是当地的百姓前来领药。孟家身为“玄间四方阁”之一,享有“行善道”的美名,一年四季奔波于中原各地分发妙药、粮食、衣物,救济苍生。每逗留过一处地界儿,百姓们皆都悬灯结彩,舞狮弄鞭,比见了光绪皇还高兴!甭说病人,就连平日里那些活蹦乱跳的大好人儿也都前来凑热闹!即便不为求药,过来观瞻一下孟家的美人儿们也算三生有幸罢!
混乱之中,有一男子,头戴礼貌,面挂圆墨,肩上还担着匹白布兜,倚在孟家大院儿对过儿,席地而坐,摆摊测起了字儿。前来求药的百姓们路遇此人,皆都嗤之以鼻,心说:“大清早的,一臭算命的来这瞎添什么乱?!”
后者像是洞晓到他们内心了似的,也未怒,自顾自的咧嘴一笑道:“非也非也,本人虽为一介算命小生,但仍能消灾驱邪、普度众生!”,言罢便默默的在那布置起纸笔,脱帽放于一边,抬手轻轻揉了揉乌黑的发。
“快看哦,瞧那臭算命地哦,居然还是个假洋鬼子喽!”
“看他干嘛子喽,脑壳连个辫辫都木有,臊死人喽!”
“啧啧,仁兄如此说来,可就太过歧视小人了,如今洋务运动兴起,京城人士大都同我一样‘割辫易服’,只不过还未盛传到此地罢了...”
“你个瓜娃子哦,咋子进过京噻?吹壳子(吹牛)!”一位布衣老汉嘲讽了几句后便挑着扁担从中而过,对青年的解释不屑一顾,边走边暗暗发力,猛甩着扁担一头,看似无意的砸向轻年。只听后者轻叹出声:“唉…想我吴悔救世几千年,却难能深入民心,怪哉..怪哉..”,随即弹指一挥,将袭来之物弹回老远,只见老汉如陀螺似得原地旋了几圈后,重心偏离,栽入人群。
协助孟家看门把风的官差们见状赶了过来,二话不说便将老汉扯膀子架走,后者还一个劲的叫嚣道:“狗衙役,我.日.你个仙人板板!是类假洋鬼子勺皮(惹事)噻!!”
突闻耳边“砰”的一声枪响,便见老汉眉心处一孔黑洞洞的窟窿冒起白烟,惊得百姓们抱头鼠窜,一股脑的散了场。混乱之中撞翻了一地的米面蔬粮,有枚鸡蛋竟不长眼的砸在了吴悔头上!令他欲哭无泪..
枪声的源头出自于不远处的一行“真洋鬼子”,这帮洋人来自法兰西,平日里打着“传教士”的头衔,在中国境内胡作非为,满清政府吃软怕硬,哪敢与之抗衡?当地的衙门也像极了孙子似得,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为首的法国人,名为:“彭若瑟”,面挂伪笑,凑上前来,模仿着华人传统,朝孟家的姑娘们拱了拱手,一口极不流利的汉语道出口中:“孟家在江服(江湖)中的名望,吾辈早有耳翁(耳闻)...我等是法兰西帝国前来贵国川椒(传教)的教徒,赞们(咱们)本是捅刀(同道)中人...”
姑娘们还未张口,吴悔却在一旁“噗嗤”一乐,笑到差点背过气儿去,站起身形,也不客气,鄙视道:“就你这嘴?看样子是没让你们那个什么教的神仙开过光啊?哈哈…”
不远处的官差们闻声色变,吓得紧忙跑上前来企图赶走吴悔,却被彭若瑟执臂挡开,双目微眯,怒视吴悔,冷声道:“逆(你)是谁?不怕卧(我)么?”
后者对上目光,眼神瞬间犀利到令人窒息,呲牙痞笑,转笑为肃,侃侃而谈:“小杂毛儿,你以为老子是谁?”谈吐间,好似一阵寒风袭来,汹涌到令人发指,吓的彭若瑟猛退数步,一滴冷汗不争气的流窜下来,听见自己的心脏似乎跳到了嗓子眼儿,他甚至怀疑此人并非人类,而是撒旦!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彭若瑟身后的教徒们纷纷拔枪对准吴悔,若后者胆敢继续放肆,他们便会毫不留情的扣动扳机!
“NO!把昌(枪)放下!卧(我)还没说完!”,彭若瑟呵斥出声,制止住手下若众,随即掏出手帕擦拭着额头虚汗,双目一旋,嘿嘿一乐,竟朝吴悔拱手道:“不知小哥可否扎(加)入教会?我定会亲自川椒(传教)予逆(你)…”
后者并不领情,爽朗一笑道:“不必了!我吴某人不才,也是位度化黎明百姓的门里人儿,有兴趣的话,和我学学?让你长长见识!”
交谈间,孟家大院竟走出一女子。轻纱掩面,紫袍裹身,随行浅散出淡雅莲香,吴悔侧目观瞧,来者正是昨日轿中那位姑娘,她怎么在这儿?
彭若瑟看的眼直,这般极品女子,甭说在中国,即便身处世界各地,也绝对惊世般的存在!女子看清吴悔,表情明显一怔,却也并未张口,对其使了个眼色,其意是让他速速离开。后者却像没领悟到似得,俊面忍俊,轻咳出声,自顾自的问道:“可否赏脸,让小生为二位卜上一卦?”
彭若瑟早已被眼前尤物迷的神魂颠倒,根本没听进吴悔的问话,伸出糙手正对孟家小姐,试图与其握手施礼。后者嫣然一笑回拒道:“公子请回吧,我们孟家向来不留男客,不触男身,家规难违,请多见谅!”
后者顿时春心荡无,尴尬有余,可他深知这孟家并非善类,至少明地里不好在这儿放肆,只得作罢!抽回手,面抽搐,冷哼出声,带着手下识趣的走了…
见洋鬼子们走远了,一名看似有些地位的官差头头紧忙凑上前来献媚道:“仙姑,您有所不知,这群洋鬼子凶地狠,我们衙门也招惹不起,还望仙姑们早日启程离去吧!不然小人担心他们会找孟府麻烦!”
孟家小姐对其点头致谢,那领头的官差像吃了蜜似的,美滋滋的吆喝着兄弟们打道回府了。小姐随即将目光转移到了吴悔身上,上下打量,怒气稍显的道:“连洋人都敢惹?你傻么?”
后者抽了抽鼻子,摊着手掌,轻咳出声,淡淡的道:“一挂五文!”
孟家小姐翻了翻白眼,“本姑娘还没算呢!没钱送你这不怕死的!”
“哦?那小姐可否在那白纸之上写下一字?小生斗胆为你探探命里。”
沉思片刻,孟家小姐最终还是上前提笔写下了一个“橋”字,见状赶来的丫鬟们紧忙为其搬出一把靠椅,扶着小姐坐在上面,等待吴悔的答复…
吴悔瞧字,笑面转肃,眉头紧锁,久久难以言表。无奈此生从不欺瞒算客,最后只得脱口而出:“你命中…缺我…”
“休得无礼!”小姐身后的几名丫鬟顿时恼羞成怒,各自拔出佩剑直指吴悔,却被小姐出声制止:“听他说完!”不知为何,听罢吴悔这一席话,小姐居然有些心悦不已!躁动的内心深处竟萌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妙之感…
吴悔面挂严肃,继续道:“测‘合’字(合字:非一体字),分左右,左顺(正向解字),右逆(上下颠倒,反向解字)。橋字木旁,木字八方有六,说明小姐本家为行善一脉!一撇一捺皆在下,说明行善的方式为‘民方医行’,而非‘天方术行’!右侧逆解上为‘呑’,呑同吞,倒过来便是‘吴’,而我…我…本姓吴……”
干咳一声,以解尴尬,吴悔偷瞄了眼孟家小姐,见后者微低着头,小脸儿绯红,弄得自己也老脸一红!继续道:“右侧下为‘冋’,逆解冋字有三涵,一为:‘破家规’,家规原为‘回’,上缺一行,表示你会违背祖上遗愿,爱上…上...我…咳咳,二为:‘至远行’,译为:本家的善举是需行罢大江南北来传递的!三为:‘红颜祸’,意思是说小姐你近日必然会因美貌而引来灾祸…”
“你…”
“我…我不打扰了,小姐近日有灾,务必谨慎小心,小生…小生告辞了…”吴悔拱了拱手,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怎么了,一张俊脸早已红到了脖子根儿!拎起布袋转身就跑,连平日里用来算命的:笔、墨、纸、砚、铜钱,一众“家伙事儿”都不要了!此时的自己已然身处九世轮回,也深知自己每经历一次轮回,道行便会衰减一层,性情也会与凡人更近一步,莫非此时的自己,动了凡心?
远远的听见孟家小姐轻唤了声:“我叫孟冉…”
吴悔不由自主的伸长耳朵,听了个仔细。钻入一条浅巷,踏步跃过墙头,却因自己着实有些心不在焉,摔了个狗吃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