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翁找到《巫经》已是几个月后之事了,这期间,嗜鬯一直没有出现过,玄云宫内的日子虽温饱无忧,可窦扣总觉得心里空空的,日子过得毫无头绪,心里压着的事,也都无从下手。
蓝姨说体内的封印要么懂得施放之人去除,要么自己冲破,她哪知道是谁给她封的,自己冲破?还是算了,她可不是什么天赋异凛,骨骼惊异的绝世奇才。
如今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这偌大的书殿内抄抄写写,百无聊赖的翻阅。
发髻从麻花辫换成了垂挂髻,偶尔还用院里的小花点缀,身形也渐渐显出了少女的轻盈。转眼爷爷去世已过一年了,虽然偶尔还是会梦到那个佝偻的身影,惊醒时依旧两眼泪花,不过次数似乎越来越少了,或许是因为在竹山上时候,她的世界里就只有一个人,一个场景,每天变化不大的生活,以致爷爷去世时,她痛苦得好像全世界都毁灭了一样。现在身边多了一些人,一些事,精神总归是有了些许寄托,也有了要朝之奋斗的目标。
窦扣今儿很早就起来了,昨晚爷爷在梦中似乎跟她说了许多话,可到早上醒来的时候却一个字都不记得。
“姐姐,泠溪谷的花都开了,特别是你喜欢的大绒球和三色紫阳,都开的十分繁茂。你出宫来,迎香引你过去……”
是谁在说话?为什么她会一直听到这个声音。
直到一阵野菜煎饼的香味阵阵扑鼻而来,窦扣才发觉自己趴在案上睡着了,抄写了一半的宣纸被毛笔染黑了一大块,还沾了自己一团口水。
桓翁笑眯眯的把一大盘刚煎好的饼放在桌上,冒着腾腾热气。
“这是我以前下山游历的时候跟一个农妇学的,你吃吃看。”
窦扣不好意思的把染黑的纸压在《巫经》下,拍了拍手中书灰,接过桓翁递过来的食物,细细咬着,外酥里绵,很是美味。
“桓翁,你有听到吗?”窦扣嘴里嚼着食物含糊不清的问。
“听到什么?”
“没什么,可能最近老是梦到爷爷,睡眠不好身子虚,产生幻听了。”
直到入夜躺在床上,窦扣时不时都还会听到那句话。这大晚上的,不会真有一个叫迎香的女孩子在外边吧,虽不知唤的是何人,可宫里除了自己就没有其他女子了呀。难不成是找错地方了?
只是出去告诉那叫迎香的姑娘这里没有她要找的人就可以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虽说大叔曾告诫她不要一个人出宫去。
她这爱管闲事的个性不知是跟谁学的,窦扣起身披了件褙子,轻手轻脚的穿过好几条长廊。
宫前石阶两旁的高大柱灯闪着荧荧白光,四周一片流华氤氲,窦扣环视一周不见有什么人,除了蝉声,也再没有听到刚才在耳边重复的话,也许人家已经回去了呢。正打算回去,突见石阶下方一光点夺目,似乎有渐渐靠近的趋势。
“谁?是谁在下边?”窦扣朝光点处大喊一声,接着立即捂住了嘴,空荡的四周显得她的声音格外洪亮,被大叔听到岂不是要责备她不听话。
“姐姐,迎香来接你了。”光点处依稀可见一少女缓缓步上台阶,身着百花曳地裙,简单的梳着一个侧髻,用了几朵星辰花点缀,看上去年纪稍大她一些,浅浅的微笑陷了两个梨涡。
窦扣左看看,右看看,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你是在叫我?”
“这里除了你和我,还有其他人吗?迎香当然是在叫你啊。”少女转着水灵灵的大眼,笑得一脸天真无邪。
窦扣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很确定自己并没有见过眼前的少女,也不认识一个叫迎香的人,话说她能隔空传话,应该不是平常人,多半是在这山中修行的某一类。
“你认错人了,我都没有见过你。”
“这样你应该就记得了。”少女说完一个回转身,无数虚幻花瓣聚成一小团,化成一只全翅透明,薄若蝉翼的水晶蝶,周身散着荧荧夜光,煽动着翅膀绕着窦扣飞了好几圈。
是进阴山时,停在肩头的那只,窦扣记起来了,只是把它赶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说到底这只蝶儿也陪着自己走了好长一段路。
“原来是你这只小蝴蝶,你叫迎香是吗?我叫窦扣,你应该是认错人了。”
“迎香闻得出来,你就是姐姐,只是被关在这幅身子里边。”迎香恢复成人形。
“你也知道我体内有封印啊。”窦扣觉得自己出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虽说对眼前的少女和她说的话有莫大好奇,可眼下不宜多做停留,继而说道:“很晚了,如果你以后觉得无聊就来找我吧,我去叫大叔允你进来。”
“不要让仙尊知道我来找你。”
“为什么?”
“因为泠溪谷的另一边是魔界。”迎香缓缓退下石阶,隐匿于荧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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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扣不知道原来阴山西侧山崖下的谷地和魔界仅隔一条幽冥河,河流横穿过的泠溪谷却没有被魔气污染,一年四季繁花似锦,草木葱茏,或许是因为这尴尬的归属,鲜少有生灵踏足。
红鹤正纳闷窦扣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若不是她来问,自己都快忘了这最西边的一处世外桃源。
“又是桓翁告诉你的吧,不过你想都不要想我会带你去那玩,幽冥河内有虎蛟,是魔界的看门兽,若是遇上它,恐怕你连骨头都不剩了。”
窦扣完全没有听进去,她现在满脑子想着河的另一边是魔界,那是不是只要过了河,找到魔宫,就能找到季大哥了?不管身份如何,看一眼就好,只要知道他们过得好,自己就放心了。
她才不会告诉红鹤昨晚见迎香之事,谁知道他会不会告诉大叔。
见她沉默,红鹤放下手中的布偶,拍了下脑袋说道:“都是你送的这些娃娃,害我把仙尊交代的事忘了。凡人修行要去仙门拜师,飞禽走兽,花鸟鱼虫才需要找灵气繁盛的地方自修,仙尊说你体态特殊,让你自己选择是留在山内,还是送你去仙门,如果你要留在山中,万一你始终无法突破封印,那就只能老死在这了。”
红鹤话音刚落,只见眼前之人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心明殿前,窦扣犹豫了很久,刚才风风火火的跑来,脑中寻思了各种想要留下来的理由,可仔细想来,似乎又特别牵强,毕竟自己是在这白吃白住。大叔的意思虽说是让她自己选择,可她又凭什么赖着不走呢?只是离开了这,以后该何去何从……
“在想什么?”
身后传来钟离阜轻柔淡雅的声音。
原来大叔不在殿内,窦扣咬着嘴唇,一脸凝重的回过头,见钟离阜正站在木桥上,手里拿着两卷竹简。
原本在脑中练习过的各种见到了他要讲的话,此刻却全卡在喉咙里。窦扣眼中闪着泪光,也许是把她逼急了,她干脆飞奔到钟离阜跟前跪下,双手抱住他的小腿,把脸埋入他的衣袍,呜咽道:“大叔答应过要教我弹琴的,以前听凌央说过您不让女流进出玄云宫,所以才想送我去仙门吗?我觉得这里挺好,只要您不觉得我烦,不赶我走,我什么杂活都可以做的,也会努力……”
大手轻抚上她的额头,窦扣哽住,抬起满是鼻涕眼泪的脸。
“凌央是谁?”钟离阜问道。
窦扣惊觉到自己一时口快说了不恰当的话,慌乱解释道:“他是祁山无虚真人的弟子,他也是听自己师傅说的,说您拒绝了水莲仙子……”
“你起来吧,随我来。”
“嗯。”窦扣松开手,站起来拍了拍裙摆的灰尘,跟着钟离阜进了殿。
窦扣恭恭敬敬的坐在蒲团上,还是第一次进来时的位置。钟离阜把手里其中一卷竹简放在她面前说道:“以后每日辰时来这磨墨,抄书,书中不懂,领悟不了之处作出笔记来问我。”
如果她决定了留在山中,那以后的日子总该是要学点什么,即使是凡间的孩子,这个年纪也是在私塾读书的时候,放任不管的话,怕是会闷到她,再调皮惹出什么麻烦来。就几年吧,等到她定性,再放她下山许个人家,刚才听她口中说的那个凌央,也许是个不错的因缘。
南华老仙说这孩子和阴山有牵扯,把她放在身边总归是放心一些,既然南华顺水推舟送她入阴山,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坏事,是非纠葛只等来日再细作打算了。
总归是每天有了点事做,不会那么无聊了,不知为什么,虽说她经常在太慧殿翻书翻到睡着,可却觉得在大叔身边看书的感觉不一样,甚至还会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不管怎么样,大叔不但没有赶她走,反而还给了她留下来的理由。
窦扣跪坐在钟离阜身边左手提着袖子,右手研着磨,静静的看他书写着一些自己不认识的字体,目光从笔尖到捻指到脖子到鼻头到眼睛……“大叔,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好看?”
“皮相而已,好看与否有何妨?”钟离阜不答反问,手中笔锋微转,继续挥洒,没有看她。
窦扣觉得墨磨得够多了,干脆停了下来,双手托腮盯着钟离阜说道:“长得好看人人都喜欢啊,不像以前我在落孤城住的时候,隔壁有个小孩因为长得丑,连爹娘都不爱。不过大叔,您真的拒绝了那个仙子啊?”
“心有旁骛之人,不必与其又太多的牵扯。”钟离阜放下笔,把刚写好的纸张放在窦扣面前,“去太慧殿查阅书籍,把这纸上每个字的念法,笔画书写顺序,以及字的意思全数习会,背写下来,七天后交予我检查。”
窦扣一看那纸上黑压压的一片,她一个都不认识,有些字的写法甚是复杂,刚才大叔写的时候,她根本没有专心看。
不过没关系,去找桓翁救急。
似乎知道她脑袋瓜里打的算盘,钟离阜一语戳破:“你在太慧殿有些时日了,书籍分类多少也该了解些,我会让桓翁把一些归类放错的书籍整理回原处,我之所以会给你七天,也是要告知桓翁不能帮你。”
这下惨了,小脸顿时耸拉下来,窦扣勉强应道:“是,扣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