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的听院子里有叫嚷之声,女人声音又尖又细,想要压着点不让人听见,不是她本意也就装装样子让人以为她本不想让人听见。
“我说姓王的!家里多了四个大活人不用吃饭是不是?不用水不用柴火是不是?还占着房呢!再说又不止我们一家,其他乡亲们不也是么,收点钱咋了?收点钱咋了!”
说话的正是村长媳妇乞子的娘,话里的意思也简单,就是想收点住宿费。按说倒也是合理,只不过黎竹她们现在真的是一分钱都没有。天津那边的车队,怎么也要过几天才能到,这几天总不能睡野地里去。
都这样明说了,装做没听见,这脸皮未免太厚了。况且村长媳妇这么个泼辣性子,惹急了她,直接撵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大娘。”黎竹出屋唤了声那女人。
“姑娘啊...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
“大娘,你刚刚说的我都听见了。给点钱是应该的,但只是...在火车上的时候,我们的装钱的包裹没抢出来,现在一个大洋都没有了。”
“什么!?那!”
“您放心,这几日我们不白住,我们四个人虽然没有钱,但都有力气会干活。洗洗涮涮、喂猪喂鸡、做饭砍柴我都行,有什么活你就喊上我。”
乞子娘还要再说什么,被乞子拦下。
“娘,人家黎姑娘都说能干活顶住宿钱,你就别挑了。”
屋里的朱梓明也走了出来:“是的!你别看我是个读书人,但我也可以的。”
村长劝着儿子劝着,那泼辣媳妇便将想要再大说一通的意思吞了回去。之后的几天,村长家多了四个包吃包住不给钱的苦力。
黎竹做饭洗衣黎雅洗菜,朱梓明喂猪挑粪,就连朱邵东都没闲着扛起了劈柴挑水的活计。
朱梓明每日都会端一晚盛好的饭菜,倒一碗水,给那个拴在角落里的姑娘。那姑娘蹲着的角落旁边那屋,是一间小仓房,里面有床铺。白天她就蹲在门外,夜里被锁进仓房。
黎竹曾问过村长那姑娘是谁,村长只说是自己家人得了疯病,不拴着跑出去见人就打。但这理由显然说不通,且不说黎竹他们来这几日,从未见过那姑娘发疯。单说这个村子,平时去河套洗衣服,都不见有其他女人。
火车出事那天,那么多青壮年上山,可见这个庆吉村应该有不少人,光是男人就那么多了,这妇女儿童也少不了。可是,几乎很少能看见这个村子的女人在外面。
村长媳妇也不怎么出门,现在虽然是民国,但可能这种村子还保留着根深蒂固的老传统?
角落里拴着的姑娘,村子家的人都叫她傻闺女。开始的时候,傻闺女还不敢靠近黎竹,见黎竹经常与朱梓明一起来个她送饭,渐渐地没有那么疏离了。但是,不论朱梓明多关系她,她都不会理睬朱梓明,甚至只要是一靠近,她就会躲得远远地。
有次朱邵东靠近看了她两眼,她竟吓得直接跑进那间小仓房,关上门趴在那只有巴掌大的窗子上,偷偷向外瞧。
傻闺女总是窝着身子,弓着腰。通过这几日的观察,傻闺女最怕的人是村长的儿子乞子,不想是面对朱邵东那种完全陌生的人的害怕,傻闺女对乞子的怕是由心而发的。
乞子对黎竹很特别,总是有什么好吃的或者好玩的就带给黎竹看。黎竹做饭他就围着帮忙生火,热了帮忙扇扇子。
黎竹感觉非常不舒服,比那天晚上做的梦还可怕。所以一有机会,黎竹就会去找朱邵东和朱梓明说话。
“黎竹,我看那个乞子好像看上你了。”朱邵东道。
“这家人很奇怪,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普通。”黎竹答。
“也是这家人造化,还能让我在他家干活,我在家都没这么干过。”
“朱少爷就当是体验下生活。”黎竹调笑。
“体验生活倒是没问题,不过你可要小心点了,我看那个乞子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这双慧眼不能说阅人无数,倒也看得清是非曲直。”
黎竹明白这其中道理,可眼下能怎么办?只能小心防备着。或许并没有黎竹想象的那么坏,有其他的难言之隐?黎竹这样安慰着自己。
傍晚,村长一家三口在堂屋吃着黎竹今下午洗好的水果,说着话。
“你个不开眼的小子,一天到晚老围着那个黎竹屁股后面转什么?天天更个尾巴似的,恨不得长人家身上,你介想做什么?你介手里拿着什么,平日里我都舍不得喝的红糖,你要给她喝?!你个不争气的!”村长媳妇坐在炕沿边上,手里拿着个小扫帚,作势就要打。
“爹,娘...你看那黎竹长得多漂亮,还能干活,我长这么大了还没讨个媳妇,这天上掉下来的媳妇多好啊!我要是娶了她,来年准能抱个大胖小子,以后介家里的活您不也可以放一放了。”乞子略带得意的笑着。
“你要娶她?那娃娃是城里的闺女,可不是那院里拴着的那个傻子。听说人家是要去大城市,要去南京的。”
“我让她走不了不就得了。”
“走不了?你还能拦得住?就你小子这德行,人家能看上你?”
“我当然能拦得住,只要这红糖水一下肚,别说那丫头了,他们四个一个都走不了。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她不就只能嫁给我......她走不了了还有个妹妹...”
一直不吭声的村长,打断道:“一天就想美事。这种冒险的事情你还是别做了,人家见过大世面,那两个姓朱的小伙子又不是吃素的。我看你啊...还是省省心吧。”
“说到这个......爹,你可得帮我。”
“我咋帮你!”
“待会......你找个由头把那俩男的叫走,娘你在把黎雅叫走......剩下的交给我就行。”
村长媳妇一拍大腿笑道:“你介小子!脑瓜里想的东西还真灵。”
母子俩达成共识,老村长却有些犹豫,怎么说也不愿意动身先去找朱邵东和朱梓明。
村长媳妇骂了句,率先去找了黎雅。说是让黎雅跟她去隔壁刘婆子家,帮忙给她家收拾收拾床铺,过几天刘婆子家闺女出门子。
此时,黎竹他们四个人正在屋子里休息,村长媳妇直奔主题,要带黎雅出去。
“大娘,我妹妹她毛手毛脚的,还是我和你去帮刘婆子收拾吧。”
“不用!我说要黎雅陪我去怎么了?我还能害她不成!这几天好吃好喝好招待的,怎么还不信我?我是好心,黎雅的个头跟那个刘婆子闺女差不多,你看看你妹妹这鞋脏的,都没有换的。我想带着她去看看刘婆子家有没有好的,她闺女要出门子新东西多得是。淘下来的旧的,给你妹妹一双不行啊!看我这个好心没好报哦!”
那话就跟手里攥着一把黄豆,然后全部洒在地上,叽里咕噜数不清个数,要是插嘴还会摔一跤。
黎竹知道那个刘婆子家,家里就娘俩,女儿下个月出门子。都是实话,村长媳妇难得好心,黎竹就没再拦着。
村长媳妇带着黎雅走后,村长也来了。说是要让朱邵东和朱梓明陪他去村头木匠家一趟,去看看他定的犁杖做好没有,做好了就给抬回来。
“这眼瞅着天就要黑了,犁杖那么着急要吗?”朱邵东问。
“我是才想起来......木匠他家...过几天要出远门。上次我见他,他说两个犁杖快做好了,我就想快取回来。”
“过几天要你可以明天再去取,更何况...那你儿子呢?”朱邵东又问。
“乞子刚才被人叫走了...要不我就不叫你们了......明天有雨,这几天都有雨,犁杖那东西可不能泡水。”
理由合情合理,但朱邵东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村长催着,朱邵东只好跟着出了门。
偌大的院子里,一瞬间只剩下了黎竹与角落里的傻闺女。
黎竹走到傻闺女面前蹲下身,这两日的相处,傻闺女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拒人于千里,相反与黎竹关系非常好。
“就剩我们两个了...看你脏的......我给你打水洗澡吧?如果明天车来了我就要走了,正好今晚无事,给你洗个澡好好打扮打扮。”
这时,乞子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红糖水来到黎竹面前,傻闺女见他连忙低下头。
“黎竹,这是我给你熬得红糖水,你快趁热喝了吧!”
“乞子...你不是出去了吗?”
“哦!我是想起来我锅上还坐着红糖水,才跑回来的,你快趁热喝了吧。”
“红糖......我不能喝,谢谢你的好意。”
“为什么不能喝,红糖水对女人可好了!”
“我很少喝甜的,谢谢你。”
“别介啊!特意给你的!我娘都没有!”
“真的不用。”
黎竹越推辞向后乞子越往前凑,不论乞子说什么黎竹都不喝。就在刚刚乞子突然出现时,黎竹就已经感觉到了不对,现在又要她喝东西,这东西可绝对不能乱吃的。
乞子见黎竹不肯,气急败坏一把掐住黎竹下颚便要往里灌。黎竹下意识一推,满满一碗红糖水连带着碗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