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哀,真是悲哀,我竟然会因为成为李神棍的徒弟而沾沾自喜,浑然忘了自己曾经是多么鄙视他。
打从那天起,正如李神棍所言,我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过纯属个人感觉,不足为外人道。
那天回到家中,拿出李神棍送给我的安宅招财符,老妈的眼睛唰地就亮了,比看到我的满分卷还要亮,我就有了准备吃大苦的觉悟。没办法,实在是李神棍那奇妙的能力太诱人了,我嘴上不承认,心里可羡慕得很。照李神棍
的话说,要想达到他的境界,我还有好几个十万八千里要走,非常难,难以想象的难。
李神棍给了我一本书,一支毛笔,一瓶叫朱砂的东西,一撂黄裱纸,让我依书上的符箓练习,并说等我能一笔头画出书上的每一个符箓,才会教我冰火两重天的本事,真是吊足了我的胃口。开始我不理解,当时他弄出冰火时并没画符嘛,那学这画符有个屁用啊。李神棍立刻在我头上狠狠敲了一记,说你小子好高骛远,不先学会跑就一心想着蹓,简直有辱师门。乖乖,拿师门来压我,亏他想得出来,我顶师门个肺,鸟都不鸟。不过瞧李神棍那无比自豪的小样,我这师门好象挺不简单,叫做什么什么宗,至于在哪里,有些什么人,李神棍却避而不谈。
打小喜欢画画,又被老妈摁在兴趣班学了几年,我对自己的画技还是蛮有信心的。
不过,很快我就傻眼了,这哪里是画画,这根本就是鬼画符嘛。书上的符箓不知是哪个浑蛋搞出来的,曲里拐弯的如同天书,毫无章法可循,不是看得懂看不懂的问题,而是怎么理顺线条走向的问题。就好比拿缠成一团的线团让你看,你要是能看出哪里通哪里,那你简直就不是人,别误会,我的意思是你是神。
第一个符箓足足耗费了我三天的时间,才总算摸到些门道。但是,这该死的书上有一百零八种之多,这要画到什么时候,这不要我的老命么。
我跑去向李神棍诉苦,顺便再拿些黄裱纸,三天画掉一大撂,够狠的了。李神棍躺在老板椅上,拿腔捏调地说什么意在笔先笔随意动方能一气呵成。靠!躺着说话腰不疼,你倒是意给我看看,我看你也就只会YY了。奈何这老小子吃准了我一心要学他的本事,现在越来越拿自己当回事了,恨得我差点扑上去踹他一脚。
“心无杂念,一意归中,笔随气转,意尽成符,唉!有的人实在太毛糙,心急可喝不得热粥。”
就在我拿上黄裱纸赌气往回走的时候,李神棍慢悠悠地来了一句。
嗯!似乎有点道理,我脚不停步,边走边琢磨着他的话。
这万恶的神棍还是有两下子的,谈不上一语中的嘛,也是直指问题的结症。我也意识到我太心急了,恨不得一下子将所有的符箓吃透,然后将冰火两重天搞到手,不过,似乎这神棍的本事不止冰火两重天吧,想到这里,眼前顿时燃起希望,连天空都格外明亮起来。
其实,我根本不清楚学这玩意儿用来干什么,炫耀么?也许有一点,被范琳骑在头上压制了太久,总得在某个方面超过她吧,不然也太窝囊了。说老实话,经过老妈反复不停的渲染,范琳已经让我心里生出阴影,听说她今年要回来过春节,免不得要见上一面,到时候可不能被她看扁了。
我要努力!我要成功!我要扬眉吐气!
另外,促使我如此投入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我老妈,从我记事起,就没得到过她的好脸色,更不要提什么褒奖之类的话了,她对我的期望实在太高,要求实在太苛刻,我嘴上不说,心里压力还是很大的。唉!我真的是太可怜了,为了得到她的认可,象对李神棍那样的认可,我把吃奶的劲都用上了。不过,认李神棍为师的事,我没敢告诉她。这年头,神棍是个没钱途也没地位可言的职业,老妈虽然信之笃笃,只怕并没真正放在眼里。我也觉得其实她更希望我考上大学,找份体面的工作,娶个能干的媳妇,就象范琳那样的。
晕!怎么什么事都能扯上那倒霉丫头。
每个符箓下方都有一段简要的说明,象我现在看的这个,叫做引魂符。慢着,引魂符?我的手一哆嗦。要是放在以前,看到引魂之类的字眼无非一笑了之,现在不一样了,看过李神棍的表演,对这类神秘的东东,我多少有些信以为真。画这个不会真的引出鬼魂来吧?我心中有些忐忑,引出个女鬼还好说,要是引出个恶鬼,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相比较前面的几道符,引魂符还算比较简单,很容易上手。我也清楚以我的能力恐怕连狗魂都引不来,但画的时候心里就是不踏实,总觉得背后有人盯着我,阴森森的,似乎还吊着大舌头。
屏气凝神,持念守真,无所存想,笔随心至,惭惭地我浑然忘了恐惧,而引魂符似乎在我心里扎了根,信手拈来也是有模有样。
痛快,难得象这么痛快,我都有点崇拜自己了,也就老妈横竖瞧我不顺眼,其实我还是蛮有灵气的嘛。
我顿时信心十足,画得是不亦乐乎,甚至有种物我两忘的快感。
笃笃笃,一阵敲门声将我惊醒,准是老妈,老是搞突然袭击,就不能换点新花样。惹不起啊,我只得手忙脚乱地将桌上的东西收进抽屉。
“你在干什么?”见我捧着霍金的《时间简史》,老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拜托!我是你的儿子,就不能对我有点信心?太伤自尊了。
“看书。”我底气十足地回道。
狐疑地打量我半晌,老妈摇了摇头,一脸的不相信,跑过来拉开我的抽屉。
“咦!你弄这个干什么?”老妈随手拿起一张黄裱纸,脸上的表情活象见了鬼。
我耸了耸肩,面不改色地编了个谎:“做手工用的,闲着没事。”
“做手工?”老妈将手中的黄裱纸揉成一团,准确无误地砸在我鼻子上,“这两天你鬼鬼祟祟的往外跑,以为我不知道?老实交待,你去李先生那里干什么?”
“这个……”我头上的汗唰地流了下来,“其实……老妈你不是老想着打牌赢钱嘛,为了一劳永逸,我就特地请李神棍—不,是李先生,教我做招财符,省得每次花五十块买,再花五十块谢,一百块啊,你想想,一百块够吃多少红烧排骨啊,我这也是为你着想嘛。”
老妈‘卟哧’一笑,伸手揪住我的耳朵拧了拧,哼了一声:“为我着想,说的比唱的好听,我看,你就是嘴馋给闹的。除了鬼画符,你能画什么符?你以为画出来就管用了,人家李先生是有法力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溜出去玩。”
看到她笑出来,我心上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暗暗吐了口气。虽然我自认为能学业画符两不误,但老妈是不是也这样想,我就不敢保证了,万一她知道后发起飙来,那我可倒大霉了。不是半途而废的问题,也不是被痛殴一顿的问题,反正我皮厚,被老妈揍几下也没事,而是我一定要学会冰火两重天,一定要为自己争口气,事关我的面子和尊严,我绝对不可以放弃。
好不容易将老妈忽悠走,我继续练习引魂符。
心无杂念,一意归中,笔随气转,意尽成符。这次一气呵成,端得是流畅无比,心头痛快,画完后下意识地将笔头在桌面上顿了顿,忽然脑中灵光一现。
我发现越是精神集中,下笔就越流畅,画出来的符箓也越接近于书上的样本,甚至略具神韵。神韵这玩意儿是只能意会的东西,并不是说画的象就行。我拿我画的和书上的对照,发觉总是缺了点什么,单以线条论,我画的已经算不错的了,但偏偏差了一些,应该就是神韵。好比书上的符箓是发自内心的笑,而我画的虽然也在笑,但却是皮笑肉不笑,差距就在这里。
仔细一琢磨,我想到了其中的关窍。
神韵这东西很玄奥,没有一定积淀,不达到一定境界是无法理解的。记得学书法时,老师说意境这东西是没法教也无章可循的,全靠自己领悟。意境和神韵应该差不多,都必须建立在深刻领悟的基础上。看着我画出来的似是而非的符箓,我不由得苦笑。
李神棍让我依葫芦画瓢,用意是让我先熟悉符箓,知其然,至于其所以然,他说不急,要一步一步来。他的教法我不赞同,但也没有办法。就象背物理定律,光晓得定律的内容,不晓得内容怎么来的,以及怎么应用,那么背得再熟也是白搭。我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对符箓没有深刻的理解和领会,自然画的时候缺少一种感觉,而这种感觉对画出神韵是至关重要的。
靠!不会是一开始就让我返璞归真吧,眼中无符,心中有符,符即是我,我即是符,人符合一,我都被自己这荒谬的想法逗乐了,笑话!连符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人符合一有个屁用啊。
这个想法一掠而过,我又开始认真地鬼画符起来,李神棍这么教,自然有他的道理,与其抱怨,还不如老老实实地照做。为了我的冰,为了我的火,老实一回也是可以接受的嘛。
不知道画了多长时间,厚厚一撂黄裱纸都快见底了,我的胳膊又酸又麻,手腕几乎抬不起来。以前有过写毛笔字的经历,但那是写着玩,一天写不到十个字。用毛笔是要提肘的,等于整条右胳膊悬空,滋味实在不好受,我都不敢相信那撂黄裱纸就这么被我给画光了。
看了看闹钟,靠!已经两点多了,我疯了么?
最后一张,画完睡觉,从没这么玩过命,要是学习上有这劲头,老妈肯定做梦都能笑醒。
拼了!我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牙帮子咬得嘎嘣嘎嘣响,给自己打气。
摊好黄裱纸,提笔蘸朱砂,然后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耳不旁听,屏息凝神。画了不下两百遍,引魂符已是烂熟于胸。大概是困极了的缘故,我的脑袋反而出奇的清醒,此刻仿佛置身于虚空之中,心头一片空灵,脑中忽然浮现出一道清晰无比的引魂符,更奇怪的是,引魂符的起笔处多了一道红点,只见红点缓缓移动,就象电脑中的写字效果一般,顺着线条游走,直到引魂符的收笔处,引魂符随之变淡消失,而红点仍在,稍项,红点又开始象刚才那样移动。与此同时,我握笔的手不由自主地跟着画了起来,笔走蛇龙,有如神助一般。
爽!这是画得最爽的一次,一道近乎完美的引魂符出现在面前的黄裱纸上,没来由得,我笔下不停,在符中央又画了个圈。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加上个圈,心中正奇怪,忽然感觉到周围有些异常。
什么东西?只见眼前的空中诡异地多出一道竖着的黑条,约莫一米高,不象是实质性的东西,是幻视么?我揉了揉眼,黑条非但没消失,反而惭惭变宽,就象门一般往两边分开,最后变成一个黑色正方形,有些象水面一样微微波动,紧接着一个圆圆的东西从里面探出来,有我认识的鼻子、耳朵和眼睛……是颗光头。
我的脑袋‘嗡’地一声炸开了,想喊却喊不出声,想跑可腿软软的不听使唤。
光头晃了晃,然后从黑色正方形里拖出肥肥的身体,我只觉得眼前一花,光头便站到了我面前,拿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上下打量我,不满地道:“就是你召唤洒家?”
召唤?洒家?我脑中一片空白,只听到他的声音,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
“有事么?没事洒家可回去了。”光头伸了个懒腰,一付很困的样子。
难道真的引来个鬼魂?见光头不象是凶神恶熬的嘴脸,我稍稍心安,小心地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光头眼睛一瞪,似乎来了气,“你没事把我召来,还问我是谁?”
“你……你是鬼魂?”我发觉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光头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怒道:“就你这半吊子,也配召唤我,信不信我拧下你的脑袋?”
“信,我信。”我点头如啄米,靠!怎么这么倒霉,闹了半天,引来个光头鬼,我扫谁惹谁了。
光头瞟了眼桌上的引魂符,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再次上下打量我,忽尔摆了摆肥手:“算了算了,看在你头一回的份上,洒家也不跟你计较了,不过下次再打扰洒家睡觉,洒家可就不客气了。”说完,身子一扭,变成一股轻烟钻进黑色正方形。
随后,黑色正方形慢慢合拢,先变成黑条,然后变淡消失,一丝痕迹也没有,仿佛根本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