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教室里坐满了人,安宛颜边听课边做笔记。她是课堂上为数不多的认真派。
古月月趴在后排的桌子下等着书本偷偷吃零食。她忽然想到什么,用手指点点安宛颜的肩膀,“宛颜,李毓娴怎么会知道你和简帅去开房的事?她那天一闹好轰动哦,学生会各部门都来跟我打听你呢!”
“是呀,”王琪也点点头,“她那天好大声,说话也够难听的。我们摄影协会也有很多人说三道四的。”
“过去那么久了,你们还提这事啊!”安宛颜低着头用记号笔在课本上划线,不经意地伸出另一只手拍拍姜赋谣的腿。她俩坐在前排,后面的古月月和王琪没有看到。
姜赋谣慌乱地往后面瞟了一眼,一动不动生怕被看穿什么,经安宛颜暗示,她安静地注视着黑板。
沙哑的铃声落地,余音未绝时,讲台上的老师已被涌向教室外的同学们遮住不见踪影。
“终于下课了!”王琪伸伸懒腰站起来,“去逛街吗,好不容易天晴了呢!”
“好呀!”古月月收起桌上的杂志,“新一期的《Me秘密》又介绍好吃的了,我们去尝尝吧!”
“好——馋猫!”王琪鄙视地白了她一眼,问道:“谁回宿舍?帮我们把课本带回去。”
“我要去图书馆。”安宛颜盖上笔帽。
“给我吧,我待会儿去广播站检查稿子。没什么事我就回宿舍了。”姜赋谣起身低下头整理衣角。
王琪和古月月欢呼着走出去,安宛颜拎起包包看向她,“别心虚了,都走了。”
姜赋谣抬起头捋捋头发,“天天看书能跟简恩予在一起?”
“他很渊博,我得缩短自己和他的距离。”
大概是由于连续阴沉了很多天,又遇上难得的好天气,今天到图书馆看书的人格外少,也格外的清净。
安宛颜在书架前边看书边在笔记本上抄写什么,不时靠在墙上休息一会儿,揉揉酸涩的眼睛。
“宛颜,你怎么在这儿?”
听见叫自己的名字,安宛颜抬起头,“老张,你也来了。”
张声很是欣喜,“上次我生日聚会,对你照顾不周,真不好意思。”
安宛颜轻轻一笑,“哪有。”
“跟我们喝酒,弄得你很难受吧。后来见你一直不说话,也不怎么吃饭,唱歌时也……”
“你一人个来吗?”
“哦,是呀!”张声警惕地看看四周,“我来找一些关于摄影的书。没有想到在这儿遇见了你。”
“我也是。”安宛颜注意到他脸色的变化。他为什么慌张?
“宛颜,你会一直在图书馆看书吗?”
安宛颜低头看着表“嗯。”
“你会在这里待多久?”
“怎么,你有事找我吗?”
“哦,不。”张声不停地注视着手机,时而按几下,像是在发信息。
安宛颜不再看他,认真地在笔记本上抄写。过了一会儿,似乎听见张声说了一句“拜拜”。
安宛颜合上书,张声已经不见了。一排排书架耸立眼前,她站在灰扑扑的光影里。偌大的图书馆不知何时好像已只剩下她一个人。
一种莫名的恐惧感袭上心来。安宛颜定了定神,用力抱着书摁在胸前屏住呼吸,逃命般地跑出去。
“同学,你抱的那本书要借吗?”困顿的图书管理员趴在桌上的电脑前问。
安宛颜如获大赦般地松了口气走过去,战战兢兢地把书和借阅证递过去。图书管理员扫描完毕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又继续趴下。
安宛颜扶着墙壁缓缓走出去。
心跳不可抑制地突然加快,安宛颜抓紧楼梯扶手看看空旷的四周,不知道下至第几层。她用怀里的书使劲儿抵住胸口,呼吸很急促。伸出手,颤抖不已。安宛颜慌乱地背着包闯进回廊尽头的洗手间里。
由于地砖上有水,匆忙间滑了一下。安宛颜扶住洗手台站起来,书和笔记本摔在地上。顾不上这些了,安宛颜拧开水龙头冲洗片刻颤抖不停的手,快速打开包取出一个小药品打开,倒出一粒白色药丸吞下去,然后捧起水龙头里留下的水喝下去。
似乎好了一些。安宛颜照照镜子,头发有些凌乱,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想捋一捋。
镜子里赫然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她惊讶地回头,简恩予蹲在地上捡起她掉落的书和笔记本。
“丫头,你怎么会在这儿?”简恩予擦干净书和笔记本封皮上的水渍后递给她,接着洗洗手关掉水龙头。
他看见了吗?安宛颜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低声道:“不小心摔了一下,进来洗手。”
“这是男厕。下次看清楚再进来。”
他不像是在开玩笑。安宛颜看了看门口:牌子上印着穿裤子的小人,清晰地写着——男。
简恩予在安宛颜头发上弹了一下,笑出声来,“下次记得看清楚再进来。好在今天只有我在里面,不然看你怎么办!”
安宛颜低下头,轻轻走出去。腿有些酸软,只好靠在墙上。
简恩予惊觉异样,跟过去看着她。她看起来很疲惫,脸色苍白四肢乏力。简恩予握住她颤抖不停的手,手心和额头都有冷汗。“你有低血糖症?”简恩予拿起书本放在墙角扶她坐下。
“包里有吃的吗?”简恩予打开她的包。
“有,古朋的棉花糖放在我包里。”安宛颜想到那个小药瓶,立刻从包里拿出来藏在身后。
简恩予没有作声,找出一包棉花糖拆开递给她。
“谢谢。”安宛颜吃了一些棉花糖,感激地看着简恩予,“你怎么知道低血糖症?”
“我爸跟你一样。”简恩予意识到一件事,他生气地说:“安宛颜,你有低血糖症,那天晚上还一连喝下2杯酒,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难怪,后来你一直不说话。很难受吧?”
“我看了那酒度数不高才喝的。谣谣古朋,还有王琪都不会喝酒,当时多尴尬啊,大家愣在那里。我刚才……是不是很难看?”
“没有啦!”简恩予拍拍她的手,“好些了吗?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吧。”
看着安宛颜吃下一晚热乎乎的拉面,简恩予的目光柔和下来,“你以后别跟人随便喝酒。”
安宛颜低头不语,看看手表,“我要去图书馆杂志阅览室。”
“不回宿舍休息,看什么杂志!”简恩予不放心地跟在后面。
“我没事了,你不用跟着。”安宛颜转过身倒走几步。
“我不放心你。”简恩予似很认真地看着她,“本来我和老张一起去图书馆借书,结果他无故先跑了。我又遇上你,既然没什么事,一起去看杂志吧。”
老张——安宛颜记起在图书馆一隅问到他是否一个人时,张声曾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回答说是,他没有承认简恩予也一起来了。
“怎么不走了?哪里不舒服?”
安宛颜摇摇头,“没有啦。”
明亮的杂志阅览室并排坐着许多边看书边打情骂俏的小情侣们。当然,偶尔也能见到一些刻苦批阅的同学,眉头紧锁,如苦行憎状。
安宛颜从书架上找到最新的《Me秘密》取下来,又看了看同类型的《瑞丽》和《昕薇》一并拿下来,四下里寻视。她看见简恩予在一处依近墙角的位置安静地看一本很大很厚的书。
安宛颜缓缓走进他,他看书的样子专注而迷人。她以审视的眼光盯着他:一手托着下巴,另一胳膊肘平放书侧页,不时地翻过一页,嘴唇微抿像是在思考。他看书的速度真快。安宛颜暗想,这意味着他思维速度也很快。
安宛颜俯下身凑过去看了一眼简恩予正在看的书。
“你很关心我国的经济形势啊——还替***操心?”
“随便看看,我常来。刚才见你很熟悉各类杂志和报刊的放置区域,你也常来?”
“每个星期来一次。”
简恩予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像她随身携带的纸巾,也像是薰衣草的幽香。他注意到安宛颜的看书方式:她把几本杂志平摊摆在桌上,并列在一起对比着阅读。
贪心的小姑娘!他暗暗感到好笑,“看得过来吗?”简恩予打趣道,随手拿起离自己最近的一本瞧了瞧封面——“《Me秘密》。”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封面上的大标题,然后快速翻了一遍轻笑着说:“你们女生真是矛盾!”
“怎么?”安宛颜头也不抬地看眼前的杂志,翻开笔记本在上面写写划划圈圈点点。
“这本杂志是我们C市本土出品的吧。前几十页展示漂亮衣服的穿搭;中间几十页介绍大街小巷各种美食;后几十页讲述如何瘦身和美白。”简恩予嘲讽地接着说:“我们班上有一些女生,看到这本杂志上面推荐的美食就相约去品尝;再对比这上面介绍的穿搭买衣服;回到学校就拼命减肥。”
这不好吗?这本杂志很实用。”安宛颜仍旧头也不抬地在笔记本上圈点。
“这些女生满大街去找吃的,越吃越胖,还叫嚣着要减肥——唉,管不了嘴又管不住腿。”
安宛颜愣了愣,不置可否。她放下笔,开始专注地盯着其中一页,轻轻咬了咬笔杆。
简恩予见她不说话,只当是她觉得自己太过刻薄。遂安静下来,探头看过去,安宛颜笔记本上的字端正略草,笔划干净流畅。简恩予看得赏心悦目,不由得仔细看过去。
“很多女生看这类杂志,翻一遍就扔掉了。你还做笔记?”他冷不防拿起安宛颜的笔记本,安宛颜显然没有防备,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简恩予翻过几页之后,顿了顿,用一种异样的眼神重新打量起安宛颜。
安宛颜稍显迟疑,伸手去夺笔记本,简恩予将手高高侧举,安宛颜捉空的那只手继而去拿放在简恩予面前的《Me秘密》。简恩予手肘一按,便狠狠压住。
简恩予翻开《Me秘密》的目录页,看到其中一行的名字,黑色的铅字赫然印着安宛颜的名字。他笃定地将杂志目录其中一行指给安宛颜看,“我想,这应该不是重名吧。”
安宛颜瞥了一眼那上面的一排文字:
文字编辑:安颖惠安宛颜
后面还有其他的名字,简恩予跳开指指另外一行:
责任校队:A***B安宛颜
安宛颜淡淡地看着他说:“那是我。”
“你不用去坐班?”
“那上面的文字编辑安颖惠是我妈妈。她同时也是《Me秘密》的美术编辑和图片设计编辑。我只是替她打下手而已。”
简恩予注意到:安颖惠这个名字果然多次出现。
“丫头还挺谦虚!”简恩予极其审视地盯着她,“打打下手而已,名字就能出现在这儿——没这么简单吧!我去过《Me秘密》的广告部,那里有些责任编辑并不长期坐班,他们编撰文字资料通过网络和本部联系。你应该也是这样。”
好吧,既然话已至此,安宛颜欣然点头表示承认:“我妈妈和杂志社其他人会把资料从网上传给我,有时候我也会去本部听取大家的意见。不过由于我还在读书,杂志社对我的要求并不严苛。”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些的?”
安宛颜想了想,“之前只是经常帮我妈妈撰写和修稿,正式做这个是高二的时候。”
高二!简恩予小小地吃了一惊,那是个对他而言不一样的年龄段。于其他人,那也许只是一段忙碌的时光。他人生里有些东西,自高二那一年开始错轨。
简恩予默默地注视着安宛颜,想到她跛着被烫伤的脚坚持去上课;她好像很忙,但无论如何也会抽空去图书馆学习;他们在图书馆偶遇时她很不舒服,但此时她却在这里对比同类杂志总结心得体会。
她认真的样子看得他心里某些地方像被劈开,说不清那种疼痛的感觉。简恩予闷闷地咳了一声问:“丫头,你很缺钱吗?”
安宛颜默然地盯着书上某一页,手指轻翘起抵在唇边。她没有料想到会在图书馆遇到简恩予,也没有想到他会一起来杂志阅览室,而且很快发现了她的工作。此时她不由得思忖:怎么应对计划之外的相处?
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故作轻松地说:“我从小跟别的孩子不一样。我外婆常对我说:孩子,你要比别人拼命比别人更加自立自强。我没有爸爸,除了我,没有人帮我妈赚钱。”
简恩予似乎深受触动,有些伤感地说:“你跟我想象中很不一样。”
“没关系,你跟我想象中也不一样。”安宛颜若无其事地笑笑。
“哦?你以为我什么样?”
“我以为你是个‘富**丝’,原来你是个富学霸!”
简恩予呼出一口气,“哈哈——”笑着,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我脸上写着我是富二代了吗?”
“虽然没有,可是哪有普通人像你一样这么关心国内经济形势和本市股票市场涨停走势。偶尔也会写财经分析刊登在我们C市晚报上。”安宛颜合上杂志,“我累了,想回宿舍。”
“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