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宛颜自从借到笔记,便彻底从简恩予的视线中消失了。
简恩予生活一切照旧:上课,去图书馆,跑步。操场上,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昏暗的远处忽闪的亮点。恍惚间回过头,也并没有那双天真的眼睛。
她只是想借笔记……简恩予正对着书发呆时背后被猛地拍了一掌。
“心不在焉就别看了!打游戏,纵情人生!”张声边说边看像其他室友,“是吧兄弟们。”
“是啊,女人缘太好想都想不过来,干脆别想了。”一室友附和道。另一个室友说:“简兄,看上谁了?哥儿几个还真没见你正眼看过谁呢!”哈哈哈一阵哂笑呛得简恩予睁不开眼睛。
他默默地躺下床把书盖在脸上,没有理会其他人的议论。
“这几天好安静哦!”王琪边照镜子边看看大家。
古月月学生会有活动所以不在。姜赋谣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安宛颜则坐在那里看书。
“怎么你们都有事做?我好无聊,谣谣你写什么呢?”
“我在修改广播稿。广播站最近很忙啊,快到期末了,各种鸡汤散文都要播。”姜赋谣伸了伸懒腰又继续写写画画。
“哦……”姜赋谣拿起捂在肚子上的杯子喝了口热水,揉揉肚子。又看看安宛颜“宛颜,你看什么书啊?看了好多天了呢,是简恩予让你看的?”
安宛颜没有动,像是没有听到她们说话。
“别理她,看《三国志》呢,刚读完《三国演义》。她快成书呆子了。不说话很多天了。”姜赋谣扫了一眼安宛颜,头也不抬地说。
“这叫境界!”王琪翻了翻身躺下,又揉揉肚子道:“秦教授那个老头子最近老是读宛颜写的论文,还拿去别的年级读呢,看来是要重点培养宛颜啦!”
课堂上,滔滔不绝的秦教授正在讲《三国志》其中的章节,突然停了下来。可能是要点名,许多原本“长眠不醒”的同学们即刻苏醒过来,正襟危坐。
秦教授清清嗓子,拿出一份校刊讲道:“这份是今天早上印出来的。下午会发给全校学生。上面有一短篇论文,问题是《两个腐儒的死亡之路》。”讲到这里,有些人来了兴致,纷纷猜测这个个腐儒写的是谁。
“在座的各位同学们都读过《三国演义》吧,有些人已经猜出来了。没错,写的正是曹操身边的两个文人——杨修,许攸之死。建议同学们课余时间看看,有思想有见地的文章,比你们很多人复制黏贴的东西有意义。”
秦教授说完随即接着讲课。
课间休息时,秦教授站在讲台角落里和几个男生一边抽烟一边探讨历史知识点。
简恩予则走上讲台拿起那份校刊找寻秦教授说的那篇文章。提到杨修、许攸之死,大多数人皆冠以恃才放旷、狂妄自大此等言语,千篇一律。这篇文章确实另辟蹊径,从两位有才学的谋士前期如何恰到好处而又淋漓尽致地发挥他么自身的使用价值谈起。
“失了利用价值而不自知的腐儒,沉迷于往日的功绩中未觉出隐患,似不谙世事般于危路间走向死亡。”
这是文章的最后一段。
简恩予酣畅地看完这篇文章,侧重分析杨修、许攸不知为人处世之理,并把俩人低情商之处做了对比。文字不算多,称得上精短,但是文笔流畅立意新颖看得简恩予精神一震像是有人说中了他想听的话。
他看看署名:历史系——安宛颜。
果然是她!果然又是她!近来秦教授很喜欢并且屡次赞赏的小学妹就是她。
“她很有见地,所以我要她借你的笔记看。”秦教授笑眯眯地走上讲台整理课件“值得一提的是,她小小年纪能有深刻的见解也算是跟你有共同点。”
秦教授一番话当然是说给简恩予听的。一旁的同学们开始起哄,张声更是肆无忌惮地说:“原来你们竟是知音,难怪一前一后走同一条路也不说话。”
简恩予愣了一下,他想到了那天他来找自己借笔记时,不小心被他弄破了的袖子。接下来的一堂课,简恩予眼前晃动的是那个花色已很模糊的蕾丝衬衫,伴随着幽幽的纸巾香味。
生活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当简恩予独自在操场上跑步时总能不经意地想到安宛颜那双沉静的眼睛。
安宛颜依旧没有出现。
“好冷啊——外面!”古月月哈着白气关上窗,打开桌上热乎乎的泡面。
“王琪呢?”姜赋谣捧着从食堂打回来的盒饭边吃边问。
“跟着老张拍照呢。”古月月含糊不清地说,“真冷,本来想跟她们去玩儿,受不了冷风吹就回来了。还好你们去提了开水回来。”
安宛颜倚在窗前拿着一袋小饼干,边缓缓吃着边抬起右手看手表。
时间刚刚好。安宛颜把饼干放在古月月腿上“古朋,给你吃。”然后飞快地系好围巾换了鞋抱着笔记本冲出去。
“干什么去,不吃午饭啊?”古月月莫名其妙。
“还笔记。”安宛颜的声音从门外飘进来。
“她呀——越来越神秘了!是吧,谣谣?”
姜赋谣笑了笑,没有说话。
深秋的风有些寒冷。校园里落叶满地,不时有些叶子簌簌落下。
简恩予提着一壶开水悠闲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风吹过,他不自觉地伸出另一只手将外套衣领竖起来。不远处的前方,一袭金黄色的鬈发翩然而至。
“这个还你。”安宛颜捧着笔记本递上前来。
简恩予尚未看清楚安宛颜的脸,只听一阵四分五裂的脆响伴随沉闷地“砰——”声掉下去,朵朵白烟腾起。不好,壶胆掉地上了。简恩予低头细看,水汽缭绕间,安宛颜咬紧唇站在那里,漂亮的左脚背红肿起来。
简恩予怔怔地丢了残存在手里的暖壶提手扶住安宛颜。她忍痛脱下高跟鞋,简恩予一把抱起她就跑。
“你别动,我送你去医院。”
“太远了,你送我去校医务室吧。”安宛颜皱着好看的眉头说。
“不行,你得去正规医院!”
漫长的等待过后,医生下达了中度烫伤的结论,并细心地交待休养事宜。简恩予去买了几瓶医生指定的瓶瓶罐罐来到安宛颜所在的休息室。
她轻轻地摸脚上缠着的绷带,眉头微皱,紧咬着嘴唇的样子很可爱。
简恩予蹲下把一双黄绿色的棉绒拖鞋放在地上抬头一脸歉疚地问:“疼吗?”
“嗯。不过还好学校开水房里的水温度不算太高……”安宛颜从身后拿出笔记本,“还好,你的笔记本没丢。”
简恩予微微一愣,接过笔记本,“医生说没什么事可以回学校了。”
“哦。”
“要记得每天去医务室换药。”
“每天啊!”安宛颜面露难色,“很不方便呢。”
“我背你。”
“我们课很多的。”
“我背你。”
安宛颜摸摸肚子道:“饿了。”
一起吃过饭,辗转再回到学校天已经黑了。
简恩予一路背着安宛颜,昏黄的路灯下婆娑着梧桐树干枯的影子。
“唉,丫头,你文章写得真好,秦教授拿去校刊登出来了呢。”
“你钢笔字行楷写的也很好啊,是摹写赵孟頫的吧。”安宛颜小声说。
简恩予稍显一惊,没有表现出心中的无限喜悦。认出他摹写赵孟頫的字,该是有多难得!
“丫头,你也读《三国》吗?”
“你是不是想问我:曹操杀谁最可惜?”
简恩予微微一笑,“被你说中了。”
“谁都不可惜,性格决定命运。”安宛颜冷静地回答,“我知道,你为荀彧之死感到惋惜。”
再一次说中他心中所想,简恩予掩饰不住诧异。“他很忠心,简单直白。热切地跟随曹操多年,也无法摆脱曹操的忌恨心。”
安宛颜冷笑着说:“有些人对你也很忠心直白,你连正眼都不看人家。”
简恩予叹口气道:“你说李毓娴吧?政见不和,忠心亦不对己,当留以何用!”简恩予停下脚步把安宛颜往上托了托。
“可是,你应该说清楚的。”
“我从小家里气氛很沉闷。我爸在家里几乎不说话,跟我妈也不怎么交流。因此,我不太会与人相处,特别是对女生。”
“学长,很多人跟你表白过吧?你没有喜欢的人吗?”
简恩予想回头看看安宛颜,昏黄的灯光下,他只看到一缕垂下来的长卷发。
“她们都很好。只是我一想到父母之间的冷淡关系就不知道该怎么去跟女生讲话。”简恩予又停了一会儿,安宛颜看到一些气息从他嘴部飘出来,像被释放的一声声叹息。他似乎兴致极好,开心地问:“丫头,你爸妈感情好吗?你在家里开心吗?”
他没有听到回答。接下来是尴尬的沉默。
良久,安宛颜小声回答:“我没有爸爸。”
空气僵在那里,这个回答让简恩予的喉咙像喝水被呛住般,难受却不敢做声。想说点什么,他听见安宛颜故作轻松地说:“我妈她一个人赚钱养家。我们很少见面,小时候她四处找工作还做兼职,她很忙,经常出差。”
有冰冷的液体掉进简恩予脖子里,滑过他温热的肌肤。简恩予有些紧张,“你哭了吗?”
安宛颜擦擦眼睛,“我宿舍到了,放我下来吧。”
简恩予缓缓放下她,安宛颜扶住一边的墙壁。
“明早,我来接你去上课。”
“嗯。”安宛颜背过身去,简恩予没有看到她的脸。
简恩予甩甩胳膊往回走。她不想让我看到她哭了,他这样想,回头看了一眼,安宛颜果然没有进宿舍楼,而是靠在墙上眼睛不知道看向哪里,指尖夹着一只点燃的香烟。
简恩予飞快地跑向她“为什么不回去?”
安宛颜看到他冷不防又出现显然吓了一跳,她用手遮住脸上依稀可见的泪痕,幽幽地说:“我很疼。”
“忍着!”简恩予夺过那支烟,“以后我每天陪你吃饭,作为奖励如何?”
安宛颜伸出胳膊搭在简恩予脖子上:“你不会是……对我有意思吧?”
“你呢?”简恩予反问。
安宛颜扶着简恩予站好,夜色下楚楚动人的眼神格外撩人。“学长你说,荀彧之死究竟是因为太过忠心,还是他情怀太直白热烈注定不得好死!?”
安宛颜说完转过身摇摇晃晃地进了宿舍楼。
我得去跑步了,简恩予看着她消失的地方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