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转冷,很快又到了枯草连天的秋季。
安宛颜披着柔软的亚麻外套合上笔记本,盖上笔帽。听见王琪小声说:“秋天好美!去爬山吧!”
安宛颜抬起头扫了一眼黑板,下课了,老师已然收了课本正往外走。“我不去了。”
姜赋谣拍拍她,问道:“你妈妈好点吗?”
“还是老样子。我收拾一下去医院接她回家。”
医院里人影晃动。安宛颜擦擦头上的汗,来到放疗室外。
小敏阿姨正在一旁讲电话,看见安宛颜急忙挂了电话走过来,说:“我有事先走了,你等下陪你妈回家。”
“我知道……”安宛颜话还没有讲完,小敏阿姨已经走了。
安宛颜扶着妈妈回到家里,一进家门便听见房间里飘荡着妈妈喜欢的那首《神话情话》:
爱是何价是何故在何世/又何以对这世界雪中送火/谁还期求什么/可歌可泣的结果/谁能承受后果/翻天覆海不枉最初……
安宛颜正在疑惑是谁来了,看见门口的拖鞋少了一双,她扶着妈妈坐在沙发上然后四下看了看。
简恩予端着一碗汤从厨房出来,笑嘻嘻地说:“妈,热的,喝点。”
“谢谢。”妈妈端着汤抿了一口。
“你怎么又来了?”安宛颜没好气地说。
妈妈拽了一下她的衣角。
“我煮了薏米粥,你们一人来点?”简恩予拿着汤勺问。
“你快走,这没你的事!”安宛颜倒了杯水,气鼓鼓地喝了一口说。
“这孩子怎么这样?你怎么那么凶?”
“妈——”安宛颜放下杯子,“你怎么又让他来了?”
“恩予很好啊!你那么凶做什么?”妈妈搁下碗,“我想睡一会儿。你们自己吃点东西快回学校吧,音乐别关。”说着,自己回房间关上门。
“一起吃点东西吧!”简恩予毫不客气地拿着汤匙进了厨房。
安宛颜趁机找出茶包泡了杯红茶放在桌上,简恩予还没有出来,她打开包找出小药瓶倒了几片安眠药进去。
简恩予盛了汤和粥出来放在桌子上,看见那杯红茶,说道:“为什么不用我为你定做的杯子?”
“太贵重了,万一摔碎了我可买不到一样的。”
“无所谓,摔坏了我给你弄更好的来。”简恩予将汤碗端给她,“妈说没你炖的好,你就凑合凑合吧。”
安宛颜看着简恩予吃完了自己那份粥,把红茶推过去。
“你怎么不吃东西?”简恩予端起红茶问。
安宛颜端起汤碗喝了一口又放下,愣愣地不动。
“不好喝吗?那你吃粥吧。”简恩予端着杯子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又放在嘴边。
安宛颜腾地站起来夺过那杯红茶,“还是我自己喝吧。”简恩予手一抖,热茶水溅了安宛颜一身。
“有没有烫到?我去拿毛巾来擦擦。”简恩予急忙起身去拿毛巾。
安宛颜像赌气似的把那只杯子丢在地上。房间里音乐声不断,妈妈的房门紧闭,简恩予拿了毛巾过来,看见安宛颜紧张地揭起地毯跑进洗手间。
他听见细碎的扔玻璃渣的声音,接下来是花洒哗哗地流水声。
安宛颜颓然地坐在湿滑的地上,用一把刷子刷掉上面的粉末。水流下来淋在她身上,她决定痛快地洗个澡。
当她裹着浴巾走出来时,看见简恩予静静地等在门口。
“一头水到处滴,也不擦干净。”简恩予手上还握着刚才拿的那条毛巾。他拿着毛巾迎面伸出手。
安宛颜后退几步,“你为什么不走?”
“我担心你。”简恩予上前几步关掉洗手间的灯,把毛巾盖在她头发上,“丫头,我希望你能好起来,以后不用大白天也必须把所有的灯都开着。”
安宛颜扑进简恩予怀里呜呜地哭了。
昏昏沉沉地又挨到下课,安宛颜和其他同学一样,把论文交给坐在讲桌旁的秦教授。
钱教授一边和同学们讲解着三十六计一边笑眯眯地问安宛颜要不要做他的研究生。
安宛颜不假思索地摇摇头。
秦教授的笑容僵住,问道:“怎么,想要考出去?”
“不是。我并不喜欢读历史,学起来很吃力。”
一些围绕在侧的同学们纷纷向安宛颜投以诧异的目光。
“怎么会?”秦教授又恢复了笑容,“你写的那篇《李代桃僵之我见》,写的很好嘛!我拿去学术期刊网发表了。你应该继续学习的。”
安宛颜抱紧了怀里的书说道:“那些,是感受到学习的压力借文字发发牢骚而已。”她离开教室,似乎听见秦教授的叹息声。
他一定很失望,我并不是那么好的学生。
安宛颜心想着,在教学楼外看见张声迎面提着公文包向自己走来。
西装革履,衬衫干净。头发不久前才理过,竖在头顶。
安宛颜不自觉地后退,张声靠近自己走过来。
“宛颜,好久不见!你穿成这样,我看了半天才认出你。”
安宛颜看着他手上的公文包问:“你为什么会回来?”
“回学校取档案,顺便见见我们以前的辅导员帮我写一份证明材料。”
“这样啊,你在哪里工作?”
“在一家旅行公司做活动策划。想旅行吗?来找我!”
安宛颜低下头,“不需要。”
“你现在的样子更适合你。真漂亮,远远地看去,像仙女一样。”张声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安宛颜说。
“安宛颜!”简恩予忽然出现,拖着安宛颜便走。
“你放手。”安宛颜推开他,被狠狠地拽住。
张声冷着脸上前去分开他们,“简恩予,你弄疼她了,快放手!”
简恩予松开手瞪了张声一眼。
安宛颜后退几步,低下头去。
张声拎住简恩予的衣领厉声说:“简恩予,你太霸道了!”
简恩予狠狠甩开他的手:“张声,我们的事不要你管!要不是你捣乱,无事生非,宛颜不会变得越来越走极端。”
安宛颜抬起头,这话意有所指。她怔怔地看着简恩予。
“是你不好好对她在先!现在说的好听点叫高冷,我们读大学那会儿,你就是装酷,故作清高。非要宛颜围着你团团转,猜你心思,猜你爱看什么书,关心哪些死人的名闻轶事,简直讨厌极了!”
“我不像你,我就是讨人厌!你装出正人君子的样尽干些让人瞧不起的事!”
“别吵了!”安宛颜从后面抱住简恩予的胳膊:“对面就是我们历史系的教学楼,有同学在看。你们在这里吵传出去名声多不好!”
简恩予推开安宛颜冷笑道:“张声的名声几块钱一斤?就是你最先在宛颜面前破坏我的名声。”
安宛颜被简恩予猛地推开,没有站稳。她跌倒在地上错愕地听见简恩予的话,随即抬头看向张声,他果然用质问的眼神盯着她。
“对!是我对她说你不喜欢女人;也是我在你约她去图书馆天台放烟火的时候故意提前点燃,还去保卫科举报的;也是我和李毓娴约好,联合拆散你们。”张声生气地大吼:“我就是喜欢安宛颜!怎么样,我就是想趁毕业前放肆一下,却让一个小丫头给整了。安宛颜,是你跟简恩予交换信息拆穿我的吧,是你反咬一口装无辜在网上宣扬我是gay让我名声扫地。”
张声向安宛颜走过来,简恩予立刻拽住他的胳膊猛地往后一推。张声的脸在教学楼的墙壁上撞了一下,他捂住鼻子。
简恩予在安宛颜面前蹲下,冲张声说:“不是她!宛颜在我这里对你的所有事只字未提。写那些文章的人是李毓娴。她想通过这件事跟我一起出国。”
简恩予拉起安宛颜,关切地问:“哪里痛?”
安宛颜捂着膝盖不说话。
简恩予扶着安宛颜走过去,经过张声时拿给他一包纸巾,说:“我知道你喜欢她。宛颜跟别人不一样,我比别人更了解她。”说完在张声的肩膀上拍了拍。
张声拆开那包纸巾抽出一张擦擦鼻血,闻到了清幽的茶香。
安宛颜被简恩予带回宿舍,她坐在床上看着随风飘荡的窗帘,对面是一张空荡荡的床。
简恩予背对着她不停地在摸索什么,安宛颜恍惚听见烧开水的声音。
她随手拿起简恩予枕边的一本书翻开——果然是《孙子兵法与三十六计》。
“我看了你写的《李代桃僵之我见》。你怎么知道我最近在读三十六计?”简恩予突然掀开安宛颜的裙子捉住她的小腿。
安宛颜尖叫一声,看见简恩予正拿着棉签往她膝盖上涂抹碘酒。
膝盖上有清凉的刺痛感。
“说啊!”简恩予扔掉棉签站起来。
“嗯,我看见你在本市晚报上发表的一篇辟谣杂文。写的是很多人误以为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是第一计,而事实上这是最后一计;指的是败局已定无可挽回,唯有退却方为上策。”安宛颜被他直勾勾地盯得头皮发麻,于是扬起脸瞪着他。
“你这是在暗示我什么呢?”简恩予幽幽地问。
安宛颜扭过脸,“这是俩人间的宿舍吧?你室友不回来吗?”
“是俩人间没错,他从不回来。你知道原因的。”简恩予坐在她旁边拿出一个创可贴。
安宛颜抢过创可贴道:“我自己贴,省得你这么猥琐!”
简恩予“噗嗤”一笑,“你竟然说我猥琐!是你勾引我在先,后来害怕想逃了。你打算用什么样的代价来换取什么样的谋略,说来我听?”
安宛颜一脸鄙夷,“第三十六计走为上,你果然是在讽刺我无力抵抗你,无可奈何,只好用分手离开来逃避你!”
“哈哈哈,也只有你能看出来啊!”简恩予伸出两根手指撩起她一缕头发,得意地笑道:“丫头,我以前觉得人生实在是枯燥乏味。遇到你以后,我觉你激起了我对你极大的好奇心,以及对生活的无限挑战。你真是我人生的对手!”
简恩予的脸贴过来,眼看着近了,安宛颜抬起手上那本书往简恩予脸上狠狠地砸过去。
“你这怪胎!”安宛颜瞪圆了眼睛望着他。
简恩予没有躲,咧开嘴吃痛地揉揉脸,“你还真打啊,丫头!你刚才好凶!”
“你再敢过来,我更凶!”
简恩予忽然定定地看着她,在她头发上温柔地抚摸着。安宛颜觉得得及不自在,于是起身道:“水烧开了吧,我去倒水喝。”
简恩予抓住她的手,柔声说:“坐下。”
安宛颜心里一紧,说道:“我很危险的。你不怕我杀了你?”
“你不会的,你在考虑如何能李代桃僵。”
安宛颜心里一酸,“桃活李死,势必有损。”
简恩予紧紧抱住她,“我们都不要死。桃李本来共患难。你相信我,我们可以相爱相助的。你不要那么极端,很多事没有那么严重。”
安宛颜一觉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
她睁开眼睛,依稀记得和简恩予在床上缠绵拥吻。简恩予的手在她战栗的肌肤上婆娑,安宛颜屏住呼吸捋了捋头发。
感觉到正被人注视着,安宛颜扭过脸,简恩予正站在窗前看着她。
见她醒来,简恩予默默地拉开窗帘,阳光霎时间披在他身后。看到他身后披满阳光,窗帘在他身后轻轻飘扬起伏,安宛颜在那一瞬间想到了天堂里身披圣洁光辉的天使。
她的心情低落下来,垂下眼角。
简恩予款款走来,深情地注视着她,在她凌乱的长发上摸了摸,说道:“醒啦!我很帅你看呆了吧!”
安宛颜白了他一眼,冷冷地说:“窗帘拉上,我要穿衣服!”
“别急嘛,你不穿更好看!”简恩予轻佻地拍拍她的脸说。
安宛颜涨红了脸,羞涩地翻了身去不看他。
简恩予洋洋得意地拉上窗帘,“好了不逗你了,我不看你,快穿吧。”
安宛颜迅速地穿上衣服走向门口。简恩予大步上来拦住她,“你去哪里?”
“你别管我。”
“你是我的人,就归我管!”简恩予霸道地说,他的脸再次贴上来。
安宛颜后退着,心酸地说:“简恩予,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简恩予微微一笑,抚摸着她的肩膀说:“丫头,有时候爱情让人变得温柔、肤浅又很疯狂,不是吗?你也渐渐变回你以前的样子了吧,羞怯,胆小又安静。
安宛颜垂下眼睛,“你我未必是真爱。”
简恩予上前去揽住她,下巴抵在她额头上说:“丫头,我很迟钝的。我们在一起很久了,我很少见你笑。你总是特别的沉着冷静,我们在一起经历的很多事都像是一套体例完备,考点清晰的试卷,我们接受了那么多的考验,难道不是爱情吗?”
“那些,都不是真的。”
“可我就是喜欢你。你静如潭水的眼眸里,能看出波谲云诡的心。你心里有难以遮掩的伤痕,我想帮你抚平它。”
安宛颜忧伤地推开他,“让我走吧。”
“别走。”简恩予抱紧她。“我很想一直抱着你,听你说你有什么秘密,然后我们一起过单纯而美好的生活。”
安宛颜深受触动,但是她克制住情绪说:“我想回宿舍收拾收拾,然后回家。”
“好,我们一起。”
“还是不了,我要去医院。”
“对了,今天要缴费是吗?”简恩予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身拿起桌上的钱包抽出一张卡递给安宛颜,“你拿去,密码是071107。”
安宛颜顿时身心萎顿下来。2007年11月7日,真是极尽讽刺。她冷冷地拒绝道:“我不要。”
“为什么?你可以接受黄安雅的钱,却不要我的钱,这不公平。”
安宛颜拉开门想要走出去。
简恩予把卡塞给她,“你不要难过。我早想给你了,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我们很久没能好好说话了。我觉得你太辛苦,看着你的样子我心疼。拿着吧,听话。”
安宛颜把卡扔给他,生气地说:“简恩予,我讨厌你!”
“干嘛跟自尊心过不去?你的自尊心真是敏感而脆弱!”简恩予无奈地看着她。
安宛颜咬着嘴唇幽怨地说:“你和李毓娴一样,说给我钱的口气听起来像施舍。”
简恩予觉得,安宛颜最终带着恨意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