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唐灿在屋子里待了整整三天,三天后他走出来的时候,整个人瘦了一圈,他的眼神变得空洞洞地,完全失去了活力,他的脸色比他的弟弟还要苍白,就像一具死尸。
他走动时,全身都僵硬了。
他已经明白唐津津是怎么消失的,以及他现在在哪,他已经朝着那个目的地赶去。
……
邺山,断天崖。
唐津津站在悬崖边。
悬崖上有风,风吹得他的衣衫猎猎作响。他的脸色苍白如纸,身子也如同纸一样单薄,仿佛那风随时都能将他刮走。
他在等,已经等了三天,可是他并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等。
唐灿缓缓地从山下走来,他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初,但是眼神依然是空洞洞的,像是整个人都失去了灵魂,他走路的样子就像是被人操纵的木偶。
——大概不会有人能够想象得到即将杀死自己的亲弟弟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唐津津望着脚下深渊,深渊中云雾缭绕,看不见底,他平静地说:“你终于来了。”
唐灿走到他身旁,与他并肩站在悬崖边上,他望的却是蔚蓝的天,依旧是面无表情用毫无生气的语气说:“是的,我来了。”
唐津津很诧异地看了唐灿一眼,皱着没有想了好一阵,他实在想不通唐灿此时的反应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杀他是为了整个家族,那就不应该如此地失魂落魄。
苦思无果,唐津津也懒得继续想,反正现在思考这个问题也没什么意义,于是他耸耸肩,无所谓地笑了笑,正想说些什么,但是很尴尬地发现好像根本无话可说。
他又想了一会,挤出一句话道:“你来做什么?”
唐灿依旧神情木然,甚至完全没有注意唐津津这段时间的沉默,他说:“我来做一个了结”
“了结?什么样的了结?”唐津津觉得好笑,“听起来不像是要杀我。”
“当然是要杀你,只不过这一次,并不仅仅是要你的人头。”
“哦?除了人头,我还有什么值得你去争取。”
“你的命,还有我唐家所有人的命。”
一阵风掠过石缝,整座山像是在叹息,唐津津在这叹息声中沉默不语。
“我不懂,你拿了我的头不就是要我的命?”唐津津皱起了眉头,他再一次感觉捉摸不透唐灿的想法,然后他也突然发现连他自己的想法,他也没弄明白。
父亲的那个问题在脑海中闪过:“为什么你一点都不担心?你真觉得,你能轻易逃过他的追杀?”
这个他无法回答问题像一次猛烈的撞击,撞得他心跳突然开始加速,手心开始冒汗,甚至心底隐隐生出悔意。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唐津津不停地向自己质疑。
唐灿还是没有注意唐津津的异样,望着天空自顾自地说:“那天我以为你消失了,我想不通你到底怎么消失的,我本该很着急,可是我却很高兴,我一整夜没睡,因为我好开心,开心得根本没法入睡,可是我实在想不通我为什么会开心。”
唐津津努力地调整呼吸,让自己的心跳平缓下来,他发现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直到石千问了两个问题,我为什么要杀你,我到底有多想杀你,这两个问题我想了整整三天才找到答案。”
唐津津感觉心跳更加快了,连嘴唇都开始颤抖起来,他并不知道为什么,可是他感觉到了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
“我为什么要杀你?不,我根本不是要杀你,我到底有多想杀你?不,我没有想杀你,我只是……不得不杀了你。”
“不,不,你闭嘴,你闭嘴!”唐津津突然大声哭喊道,这一刻,他已经明白唐灿要说什么,他自认为聪明绝顶自负一生,可是他竟然从来没想到这一层,他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
可是唐灿还在说,他的声音越发的轻柔、缓慢了,似藏着无限的温柔,又似痛苦万分:“我最终的目的不应该是杀你,而是用追杀你的方式,用我自己的方式来考验你,考验你能否在五年以后,扛起我唐家所有人的命运,这是我身为父亲长子的责任,要保护整个家族的责任。”
“够了够了够了,别说了,别说了!”唐津津已经跪倒在地,使劲地捶打冰冷地石头,不停地哭喊。
唐灿转过脸,第一次用溺爱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弟弟,然后蹲下来,摸着唐津津地头,惨然一笑,轻声说道:“可是做为哥哥,我还应该保护你,不是吗?我本该用我生命去保护你的。”他也好想哭,可是他的眼睛里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如果你死了,我会带着你的头,去见他们,然后,我会用我的一生为你复仇,我会让他们所有人,为你陪葬!”
“哥哥,哥哥,”唐津津抬起头,早已泪流满面,他抓住唐灿地手,求饶着说,“哥哥,你听我说,你不能这么做,你会疯掉的,会疯掉的——不,如果你带着我的头……他们一定会……我求求你,哥哥,你……你要相信我,我……我……五年以后,我一定会做到的,一定会做到的,你要相信我。”
唐灿缓缓地站起来,然后笑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说:“我已经疯了,不是吗?我们,别无选择。”
唐津津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他自诩为绝顶聪明的大脑飞速运转着,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他很后悔,他本来可以避免这一切的,父亲问他那个问题的时候他就该想到了,可是到了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除了一战,别无选择。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一丝光芒在他脑海中闪过,他找到了答案。
他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喝道:“不,你没有疯,我们有得选!”
正说着,他用力一蹬,身子猛然向前一窜,势若惊雷,猛如风暴,竟比那离弦的箭还要快上三分。
就算杀了你,也不能让你终身背负悔恨!
这是唐津津最后的杀手锏,也是他可以淡定地在悬崖边等待唐灿到来的最终的依靠。
他病弱身子的拳头能有多大的力气?
不!这关乎到一个连他父亲都不知道的秘密:正如的病因无法解释,正如他的酒量大得无法解释,正如他在三尺厚的雪下沉睡也能够醒来无法解释,他病弱并且无法修炼的身子下面其实隐藏着惊人的力量,这也无法解释。
唐津津以前也不知道这个秘密,直到他无意中一拳砸断一个树,那一年,他才十一岁。
唐津津私下里练过拳,他也暗自盘算过,偷袭加上自身的力量,他这一拳可以造成的伤害,绝对不会亚于父亲的全力一击,在他认识的人当中,绝对不会有人能躲过这一击。
此刻,他使出了这绝命的一击!他单薄的身子化作一柄箭飞出去了。这一瞬间,是他们兄弟两感情最炽热的一瞬间,这一瞬间,也是他们兄弟两互相残杀的一瞬间。
不会有有人躲过这一击,绝对不会!
“砰!”拳停在了胸前一尺处,唐灿只退了一步。
盾!唐灿身上出现一块盾!一块透明的盾!一块气凝结的盾!
“恒沙盾!”唐津津惊呼,叫出了这块盾的名字,那是唐灿的独门绝技,“你……你……你知道?你早有准备?”
唐灿望着弟弟,眼中包含痛苦,他叹息着道:“是啊,我知道,我知道你偷偷练拳,我知道本不该知道的事……这块盾,原本应该用来保护你……”
唐津津颓然坐倒在地,他输了,彻底地输了,不会再有出手的机会。
“你输了。”唐灿说。
“是的,我输了,可是,并没有结束。”
唐津津忽然抬起头,却是笑了,诀别的笑,欣然的笑,仿佛是在临时前得知爱人会获得幸福的笑——这才是他在那一瞬间闪过的念头。
那突如其来的笑让唐灿怔住了,停止了前进的步伐。
然后唐津津一翻身,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