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醉方休”是枫市最大的男公关会所。
也就是俗称的……鸭店。
迷离柔和的灯光,台上有个年轻男人弹着吉他,在低低唱着民谣,这里的热闹低调而温情脉脉,却彻夜不绝的。
枫市的初秋多雨,在倾盆大雨之下,街上行人日渐稀少,但一醉方绣的门前却依旧停满了各色豪车,年轻挺拔的男人们穿着剪裁合身的西装,站在明暖摇曳的灯火下迎客,温柔而周到的问候,听得客人通体舒畅。
何曼曼是“一醉方休”的大堂经理。
她腰间的手机突然响起时,正是店里最热闹的时刻,她刚接起来就听见一声:“程家的车来了。”
话音未落,就看见一个纤瘦高挑的女子走了进来,不过秋季,女子却已披上厚实的羊绒大衣,围巾墨镜把整张脸都包得严严实实,身后跟着两个西装革履的保镖,皮肤黝黑,肌肉壮硕,竟是两个黑人。
何曼曼看见这两个黑人保镖就知道来的是程家哪位小姐了,心中诧异之余,连忙笑着迎上来:“程二小姐——”
“嘘。”程蔚拉下围巾,露出丰润的红唇和微尖的下巴,“我找方绣。”
何曼曼看出她不想多说。她当然也不会多问,热情地带她直接穿过舞池,往楼上去了。
何曼曼没有跟上去,替程蔚刷了卡按了楼层就站在门口。
能到上面的客人都由老板亲自接待,可轮不上她。
电梯门关上了,外头的喧闹渐渐远去。十一层的楼道口,一醉方休的老板方绣早已在此等候。她一头齐腰长发,穿着素净的长裙,她是典型的江南人,举手投足都有着大家闺秀的派头,但这样乖乖女的模样底下却有着一颗放浪形骸的心。
就冲这“男公关会所女老板”的身份即可看出一二。
电梯门一开,方绣忍不住冲上去给了她一个冯巩式的大力熊抱:“蔚蔚,我想死你了!”
程蔚一张脸猛地埋在她的胸前,顿时奋力挣扎:“艹啊,老娘的妆要花了!拿开你的大凶器,要闷死人啦!”
方绣脸色一变,马上放开她,瞪了她一眼:“什么死不死的,呸呸呸!”
“随便说的,别生气。”程蔚笑了笑,把围巾墨镜都摘了下来,露出了生得极美的脸,她的眼尾微翘如狐,大衣底下一身红裙,火辣曲线勾勒得妖娆无比,令人血脉喷张。
看着她,方绣很容易想起历史上所有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
方绣一脸嫌弃地看着她把围巾墨镜装进包里:“还包成这样,当初对着记者昭告天下说要包小鲜肉的是谁?”
“包小鲜肉”这个典故发生在两个月之前,当时程蔚刚拍完一部剧,配合宣传的时候就有记者针对程蔚30岁剩女的角色,追问已经二十七的程蔚,如果是她,她梦想中30岁的生活是怎样的?
记者大概是想打探程天后是否有新恋情,结果认真程蔚思考了一下,说:“多拍戏,多挣钱,包几个小鲜肉环游世界。”
她的经纪人徐可吓得差点把话筒吃了。
回想起这一出,程蔚这种厚脸皮也有点尴尬:“姑奶奶,我好歹是公众人物,你别那么大声。”
方绣翻了个白眼,在前面带路:“不是你自己说要‘放飞自我’嘛,现在又不好意思了?”她走到走廊尽头,打开了一间古典中式装修的包厢,几人转过十二折的水墨屏风,程蔚好奇地去看屏风上的画,那笔法潇洒飘逸,浓淡相宜,绝对是上佳之作。方绣回头,笑了:“那是我店里员工画的,还不错吧?我很喜欢。”
“有点味道。”程蔚难得肯定地点点头,坐在沙发上四下张望,“你这儿环境不错嘛。”
她的两个保镖像两根柱子站在沙发后面,一言不发。
“那不然你以为我扔那么多钱进来玩玩的啊?”
“你妈要是知道你开了个这么牛逼的店,肯定又要闹着上吊了。”
“管她呢,让她上去。”方绣漫不经心地打开了点歌机,放起了程蔚喜欢的中岛美嘉,又从柜子里拿出一本厚厚的大册子丢到她怀里:“自己挑,要点多少个都可以,给你打五折。”
“服务周到。”程蔚给她一个飞吻,抱着那本‘绿头牌’,饶有兴趣地翻了起来。
里面每一页都像是个人简历一样,附着照片和基本资料。这里的人都不会留下真名,于是各种千奇百怪的艺名就层出不穷。什么拓哉、傲天、迈克、仔仔之类的,看得程蔚真是寒毛直竖。
直到她看到“淅川”这个名字。
程蔚愣了一下。
这是一条河流的名字,很少人知道,因为它只流经几个大山里的小村庄,最后汇入澜沧江的支流,地图上的它只有一条经脉般的蓝色线条,就没有其他的标注了。
她看向这个名字旁边的照片,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照片上是个轮廓有些冷硬的男人,他不像这本册子里的其他‘王子’一般年轻,他大概近三十了,也没有精心挑选了自己最满意的照片贴上,这个男人提供的是一张很随便的证件照。照片上的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头发甚至有些凌乱,眼眸冷冽而淡漠。
程蔚呆呆地看了很久。
一瞬间,她的眼前浮光掠影般掠过了一些破碎的画面。
操场上的绿色围护网后面,密匝匝的树叶投下一片阴影,风来的时候会有摇晃的碎光泄漏,光斑跳跃在人的肩头,忽明忽暗,她缩在人群的最后面,视线紧紧追随着球场上一个奔跑的身影,突然间,篮球场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那个身影冲出重围,投出了决胜的最后一球。
所有人都围了上去,她没有,她慢慢地后退,钻进了林荫小道,悄然离开。
回到宿舍,却听见半掩的门后面,舍友在嬉嬉笑笑地说着什么。
“‘……学长,谢谢你那天送我回家,听说你就要出国了,我不敢奢求什么,只想让你知道,我已经默默地喜欢了你好久……’”念着情书的舍友发出夸张的呕吐声,对身边另一个女生说,“素素,你说程蔚那个死肥婆怎么这么恶心啊,就她那副尊容,学长看到她隔夜饭都会吐出来哦!”
“好了,好歹还住在一个屋檐下呢……”
“素素,你不生气啊?”
“我生气什么?涉言把这封情书交给我了,就说明……”庄素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翘着手指修着红彤彤的指甲,“我在他心里的地位还是不同的!而程蔚?她还不值得我上心……”
程蔚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那是她,最酸涩又最难堪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