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浩扯过一张椅子给白小百，说：“这年头名片不整得大气点谁会记得你，甭管是干啥的全都往大了吹，反正吹牛不用上税。瞧见街对面那家包子店没？老板的名片就是我弄的，我帮他起了个名字叫广记食品有限公司，把那货乐得让我免费吃了一个星期的包子。”
“那你为什么给自己印个达克豪斯，你门口的牌子上不是写着黑马广告吗？”
许浩鄙视道：“一听就不是文化人，达克豪斯就是黑马的意思懂不？这是英文的读法！现在都流行与国际接轨，咱也不能显得太掉档次。”
他从兜里掏出包香烟抖出一支递给白小百。
白小百摇手道：“我不抽烟。”
许浩给自己点上一根，说：“连烟都不会抽，长大变成三好学生了？”
“如果我是三好学生就不会被我爸流放千里了。我不抽烟只是想多活几年而已。”白小百简单讲了一下自己因为被学校退学，所以老头子把他扔回来接手白家扎纸铺的事。
白小百从小就被做为白家扎纸手艺唯一接班人来培养的事许浩是知道的，没想到多年未见，小白真的要回来接手那家阴森怪异的扎纸铺。
许浩张着大嘴愣了好一会，才道：“你是玩真的？你一做死人生意的发什么传单啊。别人逛街正高兴的时候你跑过去塞张广告说，嗨，帅哥美女要买点冥币不，兑换率1：1千万，特划算。脾气好的顶多骂你句神经病，碰到暴脾气的还不得开揍。”
白小百鄙夷道：“我像那么没脑子的人么？谁跟你说我要在大街发的？我寻思着像医院，火葬场那些地方死人多，人死了总得办丧事，也就少不了要买些香烛，冥纸啥的，去那里发广告再合适不过了。”
“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许浩想了一下，点头说：“但是传单一般都有A4纸那么大拿着不方便，犹其是你这种传单拿在手上或是放在家里让别人看见了都不好，我建议你把传单改成像我这样的名片，小巧方便，可以放在口袋或是钱包里都行。”
白小百看了一眼手中的名片，问：“这种土豪金版的名片不便宜吧？我家老头子每月只给我发一千块生活费，铺子现在又没生意。实在是不敢用这些高大上的东西，你给我整简单点的就行。”
许浩挥手道：“我这是山寨土豪金，成本不过几毛钱，你要我就先帮你弄100张。咱们兄弟不提钱的事，等你赚到钱请我喝酒就行了。”
白小百说：“那就照着你这张的样式帮我弄。你说我的铺子该起个什么名字才能显得上档次，让人过目不忘。”
许浩面露难色地说：“这个得好好想想，你做的生意太非主流了。”
白小百说：“要不就叫白事用品批发有限公司？”
“太直白了不好，容易把人吓着了，得含蓄一点。”许浩思索片刻后说：“有了！你主要是卖扎纸的，咱们就起个名字叫白氏纸艺有限公司你看怎么样？白氏二字跟白事同音可谓一语双关，又暗含你现在的店名。”
“白氏纸艺？行，就用这个吧。”白小百坐直身子眼巴巴的看着许浩。
半分钟后，许浩把椅子往后挪了一点，说：“你他娘的这样盯着我看干嘛？先声明，我对男人可不感兴趣。”
“靠，老子比你还直。我在等你帮我弄名片呢，赶紧开工，等会我去医院发几张看有没有效果。”
许浩特无语，说：“大哥，你以为这是大街上卖煎饼还能现做啊？制作名片要经过好几道工序才能完成。首先要设计版面再到印刷，最后还要剪裁，最快得明天才能做好。”
“不早说，浪费我时间。那我明天再来拿好了，我先去医院和火葬场转转探一下情况。”白小百站起身拍拍屁股要走。
“慢着，把你手机号留下，印名片要用。”许浩找来纸笔记下手机号码，说：“你卖的东西太晦气，去医院跟人说话要注意用词，如果有事就打我电话。”
陆坝县发展起来是近几年的事，许多公共设施都还停留在以前的水平。若大的县城就只有几辆老旧的公交车在来回转，连救人保命的医院也还是只有一个上世纪建成的县人民医院。
当白小百来按着记忆里的路线东钻西拐来到医院时已近中午，医院里人头攒动，到处是排队等待就诊的病人和家属。
他在门诊部转了一圈，心想这里的病人看气色比我还红润，暂时肯定用不上我的产品，于是便转身来到住院部。
住院部只是一栋三层的小楼，比门诊那安静了许多。一些病人在亲友的陪同下在走廊里缓慢行走做康复锻炼，不时有护士抱着药瓶匆匆走过。
白小百在病房外挨个儿看过去，发现住院的病人还真不少，有的病房都住满了。
一些病人正躺在床上打点滴，有的在聊天唠嗑，甚至还有和亲友在打牌的，转了一圈也没发现可以下病危通知单的病号。
“哎！你是干嘛的？在这里瞎转悠啥呢。”
白小百看完一楼正想往二楼走，忽然有人在他后头嚎了一嗓子把他吓得差点跳起来。
他转头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正用警惕的目光上下打量自己。
老头穿着一套已经洗得褪色的蓝色的制服，右手臂上套着红色袖套，手里还攥着个对讲机，一付经典的门卫穿扮。
白小百不明所以，好像自己没干啥事啊。他说：“大爷，您在问我？”
老头瞪眼道：“说的就是你。从你进来我就注意你半天了，你既不看病又不探友，在这鬼头鬼脑的转悠啥呢？”
白小百恍然大悟，敢情大爷把他当成小偷了，这老头的警惕性还挺高。
“大爷，我没干啥，我找人呢，你看我这老实巴交的模样也不像坏人啊。”白小百点头哈腰地陪笑道。
经验丰富的老门卫又怎么会被三言两语给糊弄过去呢，老头追问道：“坏人又没在额头上刻字，谁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你说你找人，哪房哪号的？”
“呃…”白小百心里特郁闷，跟读书时一样，他最怕碰到这种喜欢较真的门卫，你要不给他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就等着被扭送教导室训话。
就在白小百绞尽脑汁想托词时，一名身材发福的中年男人走过来揽着他肩膀，对老门卫说：“李叔，他是来找我。这是我新招的伙计，今天带他来熟悉一下业务。”
李叔看来和中年男子很熟，闻言便说道：“既然是你的伙计就得看好了，别让他到处乱跑，这两天上面交待要严查外来的闲杂人员。”说完扭头就走了。
待老头走远，白小百对中年男子小声说：“谢谢大哥的救命之恩。”
中年男子拍了拍白小百肩膀，笑道：“小伙子，头一次来跑业务吧。”
白小百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拉活的。”
“你走路迟缓，在每个房间门口都要往里看一下，手上又没拎着水果之类的礼品，显然不是来找人的。而且如果找人应该先去门口的护士站问病人的床号或是打电话，没有像你这样挨间找的。”
“那万一我是贼呢？”
中年男子笑着说：“我常振国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前面有两间房病人都不在，如果你是小偷肯定会进去看一下。”
白小百说：“常哥，小弟服了。你又从哪看出我头一回来跑业务？”
常振国颇有些无语，心想这小伙子看着挺机灵，脑子怎么转得这么慢。他说：“从刚才我和李叔的话里你应该知道我也是来拉业务的，我来了这么多次都没见过你，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你是新来的菜鸟。”
顿了一下，常振国伸手指前面，说：“说你是菜鸟别不服气，大多数新人都跟你一样不懂外面的规矩，你看别人是怎么做的。”
白小百顺着常振国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名西装笔挺的青年正和李叔有说有笑的聊着，手底下还悄悄的把一包香烟模样的东西塞到李叔手里。
李叔满意的点点头，佝偻着身子走了。
常振国拍了拍白小百肩膀，以过来人的口吻说：“瞧见了吧！行走江湖不仅要嘴甜会说话，还得懂得外面的规矩。”
白小百若有所悟，他刚从学校出来不久，对外面世界的各种潜规则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就像常振国说的，是一只正在学飞的菜鸟。
他看见穿西装的青年背着个公文包步履轻快的向楼上走去，便问：“常哥，他也是来拉业务的？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医院拉业务？”
走廊两侧有许多胶椅，常振国示意白小百坐下。白小百这声常哥叫得他心里很舒坦，索性开导一下这只新飞的菜鸟。
“小伙子，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这是我的名片，别被上面副经理那三个字吓住了，其实我就是个小业务员。咱们厂营销部就四个人，除了组长的职位是总经理，剩下我们仨全是副经理。”
常振国递过来的名片只是用很普通的白色卡纸制成，上面印着‘天天乐保健酒酒厂营销部副经理’几个颇能唬人的大字。
“我叫白小百，你就我小百就行了。”以白小百现在白氏纸艺有限公司CEO的身份，常振国副经理的职称已经难与撼动他的神经，更何况他口袋里还有一张达克豪斯总裁亲手给的名片。
“小白啊，你是做什么业务的？”常振国跟胡胖子一样白百不分，不过这俩字的读音实在是太接近了，读快了一般人都听不出来其中的区别。
“我卖的东西比较特别。”白小百腼腆地说：“我是做白事用品生意的，卖的全是扎纸，冥币，香烛之类的东西。”
常振国头一回听见有人在医院里边卖冥币，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张着大嘴愣了好一会，才说：“你小子够种，敢来医院推销这些东西，还好你先碰到我，不然肯定让人给撵出去了。”
白小百不解地说：“在医院卖冥币怎么啦？你还卖酒呢。医院里总会死人的吧，等办白事的时候还不是需要用这些东西。”
“年轻人果然是不懂事只会想当然，你推销东西不可能在医院守着等病人死吧？如果你向那些病重垂危的病人家属推销，不就是在咒别人一定会死吗？就算刚好有病人死了，家属正在哀痛中你去问别人要不要买冥币肯定得挨揍。”
常振国压低嗓门说：“我推销保健酒和你卖死人用的东西不一样，你那是盼着人死，我是给病人一个康复的希望。虽然我卖的酒不是治病的良药，但里边含有许多中草药的成份，对身体多少是有益处的。而且你要知道病人的心理，一个人在健康的时候可能对任何保健品都嗤之以鼻。一旦久病难医便对许多以前不信的东西都抱以希望，你没看新闻上说有的人生病了还请人跳大神驱鬼呢。”
常振国一通长篇大论说得头头是道，把白小百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推销东西还有这么多学问。
见白小百听得很认真，常振国颇为得意，继续说：“刚才你问我为什么很多人都跑来医院拉业务就是这个道理。人在生病的时候心灵是脆弱的，这时候你就很容易攻破对方的心理防线把买卖做成。”
白小百撇嘴道：“我听你这话怎么有点像趁你病，要你命的意思。”
“哈哈…！你这样说也对，有句话叫商场如战场，你狠不下心就赚不到钱。”
常振国笑道：“刚才上去的那个穿西装的小青年你知道是干嘛的吗？他叫扬磊，是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助理律师。二楼外科病房住的基本上是因为打架、车祸、工伤等原因进来的病人，扬磊靠帮病人打官司要赔偿款赚了不少钱。”
说完，他又指着一名刚从不远处的病房里走出来，穿着职业套装的年轻女孩说：“那妹子叫赵芳，专门卖保险的。别看人家年纪轻，嘴巴可会说了。”
赵芳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想来是又做成了一笔单子。她看到常振国便走过来高兴地打招呼：“常经理好久不见，最近都没看到你来医院，我还以为你被派到外地拓展业务了呢。”
“我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只能待在这小地方混个温饱。看你笑得这么开心，今天收获不错吧。”
“还行，今早就签了三个单。你们聊，我上楼去看看。”赵芳踩成高跟鞋脚步轻快的走了。
白小百和常振国的目光随着赵芳扭动的腰肢进入电梯，直到电梯门合上两人才遗憾地收回视线。
这时一名留着山羊胡子，长得贼眉鼠眼的精瘦老头儿出现在走廊尽头，手里还拎着一件用很多报纸包起来的扁长物品。
白小百指着老头儿问常振国：“常哥，那老头也是来推销东西的吧？”
常振国瞥了老头一眼，语气不屑地说：“那是孔老二，卖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