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里梨花林绵延不绝,枝垭四蔓,伸向八方,丛丛雪白的梨花缀在其上,饱满到让枝头承盈不得,一一落下,而天空上却偏又大雪簌簌,纷纷扬扬,梨花不休,雪花不停,夹杂着,竟让人分不清究竟是花还是雪。
花与雪并容,出现这般奇景的,这世间便只有花容菂庄,这座闻名于江湖虞百年的神秘庄园,世人不知其所始,亦不知其所处,它留给世人的便只是那每任庄主令人赞不绝口的绝妙医术以及那世间绝无仅有的旷世景象。
而花容菂庄便坐落在这梨花林中,房屋古朴雄伟,延伸不绝,以上古精木筑成,岁月梵香萦绕着,吸上一口,说不出的气韵绵长。
此刻,梨花树下,一片纯白中,露出一块青色光景,仔细看去,那竟是一名少女的长发,淡青的发丝毫无杂质,青得纯粹,自脑后垂下,铺散在积雪上,偶尔点缀几片梨花,也是说不出的和谐。
轻烟袅袅而上,雪石炉上微火煮蚀着红泥炉,炉中清澈的酒水沸腾,溢出丝丝清香,木几上三两纹杯,少女执杯而坐,青白的雪裘披肩,一张绝世的脸上盈满淡漠,深眸幽幽,情绪难辨。
听见倾轧积雪落花的声音,端着木盘的少年缓缓而来,盘中是未化的初雪,纤细的十指扣在盘沿,十二岁的少年脸上是清淡的笑意。
少女支起下巴,青发垂落几面,双眸散淡,看着少年把盘中雪倒入炉中,然后轻轻在她身边坐下。
雪入沸酒,顷刻即化,不见踪影,酒香却在一刻变换了本质,原本淡淡的清香也收敛不见,徒留沸水冒滚的声音。
少年眸光偏向她,一双好看的眉微皱:“颜,今日又有几人来求医,这接连几日,真是有些不胜烦,偏偏你这个新庄主又是个不通医道的人。”
少女轻笑,是凉如清水的声音:“尽管打发了便是,我还不信谁能有那个本事闯进来。”
她,便是花容菂庄第二十一代庄主,容颜,刚任位不足三月,江湖上的人不知从哪听闻她这个新任庄主医术绝伦,赶超上一任庄主,一传十,十传百,于是一拍即合,纷纷寻了各种大伤小病,天天不是派人来送礼,就是上门来求医,若是让他们晓得,她是花容菂庄这几百年来唯一一个不通医术的庄主,怕不是要憋闷地吐血?
想到此处,容颜淡淡笑了:“白枝,你说他们要是知道此事,该是如何?”
白枝执勺轻轻舀出酒水,装了两杯,递了一杯给容颜后,自己也捧起一杯饮着:“若真想知道,你可以试一试……”
容颜刚把酒杯移到唇边,听闻此话,干干一呛:“还是算了罢,若是被师傅知道了,怕是又要免不了一顿好训。”
她从未想过要学医术,也从未喜欢过,师傅也曾逼过,最终却是没法,只能由着她,因她本身对医术有着莫名的排斥与偏见,着实让人无法理解,也因她本身有这方面的未知能力,一些小病倒也唬得住外人。
可若真捅了出去,花容菂庄百年的平静就毁在她手中了,师傅刚离开庄不久,她清闲日子才刚过三月,可不能就这么结束了。
不过若真有打发不了的,遵师训,她还是要出庄看上一看的,虽不会医,她却自有她的方法。
花容菂庄绵延近百里,历任庄主极少出庄,一般外人若想求见,就需要去捉花容菂庄独有的一种传信鸽,白容鸽。捉住还不算,这种白容鸽食血才鸣,鸣后便任由你在其上绑缚信条,之后你才有把消息传到花容菂庄里面的资格。
然而,这其中能获得殊荣,让庄主点头为其医治的,最终却也只能在靠近庄门的泊溪外楼中等待,真正能进入花容菂庄深处的,便只有每任庄主和侍奉的异仆了。
庄主不用说,既是庄主,走动出行自然是不受限制的,而异仆,只管侍奉劳动的,也就可以在庄内自由穿梭。简而言之,花容菂庄大体是排斥外界的,毕竟,世人说起花容菂庄,首先想到的便是神秘二字,其次才是它历任庄主的医术,可见,花容菂庄透露给世人的便只有这么多,如此说来,这番举措就再正常不过了。
这样不知过了几日,江湖上来求医问药的人只增不减,每日奔波的白容鸽身上的羽毛眼看着就少了那么一倃,可容颜却仍是不出庄不见客,日日在梨花树下伴着雪煮一炉酒,且饮且赏,好不乐哉。
直至那一日,白枝手中捏了张纸条,沉默半晌,再向她无奈一笑,然后施施然递给她,她狐疑接过,白枝却先她一步说出口:“这下颜不出庄怕是不行了,白第国缱人来了,指名道姓要你这新庄主亲自出马呢。”
她看着手中寸张大的纸,背面未渗出墨迹,散发着淡淡怡人的墨香,显然用的是上好的檀墨,而用这墨的人,显然也是非富即贵。
寥寥数字,她却看了许久,或者说是怔了许久,那双本就没有什么情绪的眼睛,更是漠然得没有人情可言。
花容菂庄本就是超脱世间一切法则的存在,尘世间的俗则繁律,更是与花容菂庄沾不上边,然而这样的存在却是不知为何与白第国扯不清关系,师傅在时也常叮嘱她,若是白第国来人求见,但凡要求合理,不超出花容菂庄的能力范围,即便是大恶不容之事,也需酌情答许。
她也疑惑问过,得到的却是模棱两可含糊不清的回答,她想,怕是连她师傅都不甚清楚,无非是每任庄主都必须遵守的庄训罢了。
但这也说明花容菂庄创始人并不想要花容菂庄完全脱离尘世,就拿每任庄主都精通医术这一行为来说吧,要知道花容菂庄这样的一个地方,何须绝世的医术,一点小病小痛自然对他们无可奈何,可在那为数不多的庄训中,通医道却是占首位,而这医道,为谁服务?不就是为天下人服务嘛,不过老祖宗也是通情达理的人,除了某些特殊客人,每任庄主们倒是可以耍耍自己的小性子,什么小性子?自然是想医就医,不医就不医咯。
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这一庄中铁律分明是黯淡了不少,这一点从容颜不通医道便可看出,可这也说明花容菂庄所需要的不过是在世人心中稳固的地位罢了,只要能让那些来求医的人生龙活虎,无人会管你用的是什么方法。
显然容颜把这个空子钻到极致了。
而这某些特殊客人,白第国又是首占,看来这回是非出庄不可了。
“白枝,这白第国,你了解多少?”容颜微晃手中纸,漫不经心问道。
半天没听见回答,容颜奇怪看向白枝,却见他视线不知落在何处,竟是在勿自发呆。
她眸色转深,淡淡看着他,不发一语。
白枝却忽然伸手拿过她手中纸条,静静在手中揉了,然后才道:“也不多,只知它是大偃帝分封的第一个诸侯国,王位承袭百年,却一直繁盛不衰……不过近年来,或许稍显衰败……”
“或许?”容颜饶有深意看向他。
“世子白弋之后,已经无人可以取代他……”
“是么,白弋世子……确是一位奇才,可惜命数薄了些……”容颜若有所思道。
收紧手指,白枝垂下眼睛,不再说话。
容颜也不多言,拢了拢肩上披裘,便勿自踩着雪离开。
白枝站在原地,白衣裹着瘦削的身形,单手缓缓撑在梨花树干上,脸上的神情略显萧瑟。
夜深,容颜回到房中,守在门外的异仆刚要进来,容颜摆手叫她出去候着,异仆小心地关上门,双手合拢静静站着,面上的表情僵硬的有些异常。
容颜解下披裘,露出身穿的白色衣裙,衣摆处散染开些许青色景象,白多青少,就似白河中一瓣青莲,虽高洁却又清冷得不容近观。
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与此同时,白枝虽轻却淡的声音响起:“是我,白枝。“
容颜看向门前映着的身影,并不打算开门,只是淡淡开口道:“什么事?“
门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声音才再次响起:“…你准备什么时候见白第国的人?“
“三日之后。你替我回信,让他们在泊溪外楼等…”
“嗯…那你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话音刚落,门外身影便转身渐渐消失不见,脚步轻得像是没有来过的痕迹。
容颜微微蹙眉,转瞬又松开,淡青色长发的映衬下,脸上没有什么血色,有的只是冷意,一双眸子,纯黑中刚浮起点莫名意味,下一秒就被房中烛光掩去。
三日后,花容菂庄依然一派纯白,天空上是终年不停的雪花,梨花仍然是犹自开放,衬着雪花,映着地面,仿佛成了一幕永恒光景,被时间封冻,不得解脱。
然而这一日,却似乎有一丝不同寻常,而多年来未曾开启的泊溪楼就在这丝不同寻常中迎来了它的远方客人,白第国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