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四四方方的车輦,红色的丝绸在风中飞舞。那是她坐过的最好的车,车身结实牢固,杂声很轻,可以听见车轮滚在石路上发出的咯啦咯啦声。
从前她见十四公女出嫁的时候坐的就是这样的车,车外四角雕着鸠鸟在红绸间若隐若现,可惜她太紧张,上车的时候,并没有仔细端详。
那路程十分漫长,漫长得出发前她还相信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姑娘,下车的时候,她已经开始怀疑自己老得失去了动人的模样。
她很焦躁,一直对着镜子反复确认,梳妆的时候对着铜镜、量衣的时候对着铜镜、沐浴的时候对着铜镜,就连进食的时候,她也让宫人将铜镜放在案边,时不时瞥上一眼。
一直跟随她的侍女对她也如同照料着圣品,小心呵护,无微不至。其他人也都司空见惯,由着她们事无巨细小心翼翼。这些天她见了很多人,上来先报官职品级,将具体事情一一阐述一遍,确认她知晓了每一个规矩与细节。
她学起来很快。她们给她安排了言人,可以将官话为她翻译成她的乡言,她基本上不用言人开口,从前在母国,官话是每个姑娘必学的课程。那些天所学的大部分礼仪她也学过,不过女师教得早,她也忘了不少。有一些礼仪,她确定女师绝对没有教过,对于床第之事,女师只字未提。
那时候,和她一起长大的姑娘里有两个与她十分亲密,常常同食同睡,有着说不完的悄悄话,常常聊到天白也不肯入睡。
也忘了最先是什么时候谁先说起,也许是雅,更有可能是小七,她那时候年纪小什么也不懂,雅和小七羞得抱着被子遮着脸胡乱踢打的时候,她完全莫明其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天之后便好像打开了新世界,她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不再是个黄毛小孩,她的四肢更加柔软,她的胸部开始隆起,她的姿态变得婀娜,她的笑容也越发妩媚。
她们的关系更比从前亲密,也半带嬉闹地抚摸过对方的身体,那种兴奋而酥麻的感觉,是那些年枯燥生活里不一样的月色,像是一场场销魂的梦,然后天亮都如同失忆一般,默契地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她想起小七平坦的小腹,想起雅挺拔的胸部。那一个个少女的夜晚,仿佛是她出行之前。然而她已经四年没有见过小七,三年没有见过雅了。
分离,她在初次见到她们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她们终究要穿上红衣远赴他乡,这是她们学礼识文的目的,是她们锦衣玉食的代价。
当然,也曾抱着共事一夫的幻想,那年随着小七一起葬身在了河底。后来她与郑太子定亲,雅也远赴宗周杳无音讯。
那礼仪官人不苟言笑,床第之事从她嘴巴里蹦出来像是祭祀一般,庄重而无趣。她若不是在无数个静夜,对身体里有过比酥麻更深的渴望的话,定会因为她的言语而对少女的初夜感到恐惧。
她恐惧的不是少女的初夜,而是那个要与她共度初夜的人。那个可以左右她母国存亡的人。
“公女,一切就交给您了,一定要成功啊!”在她离开闺房去前宫的时候,她的贴身侍女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便伏地向她行了个大礼。
都是规矩,都是规矩,每个人做的每件事,说的每句话都有明文规定或约定俗成的规矩。自从踏上这块土地,没有惊喜、没有意外,连异域风情都是那般的理所当然,与想象中并无二致。
那个和他共度初夜的人也一样乏味,甚至有些配不上她漫长的奔波,隆重的准备。
他自然是喜欢她,还未下床就答应了撤兵。
他抚摸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欣喜而痴迷。浑厚的手掌有力地迂回,没有舒服,后来连紧张害怕都没有了。
她痴痴地望着帐外连成一线的烛光,用手轻轻地摩擦着顺滑的床单,床第之事,不过如此,并不如少女的幻想来得精彩。
她看向他,她曾听下人姑子们聊悄悄话,说这其实就是为乐满足男人,也许此话不假。
她伸出手,指尖在黑夜中映着烛光轻轻滑过他的额头、鼻子、嘴唇、下巴,再到锁骨,肩膀。指尖每到一处,目光便随之游走。
他便一动不动,任凭她仔细打量。
他,好像并不是他人描述的那般,暴戾专横。也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遥远。原来,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大王!”她突然开口说话。
有人教过她不可以开口说话,不过她此刻并不在意,她料定他必然也不会怪罪于她。
果然不出所料,他甚至还有些欣喜。
“何事?”
“大王的后宫可有一位御妻名雅,三年前从我母国媵亲而来?”
她来宗周后,第一件出乎她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她被抬下床,抬出了前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