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十六年前令人难忘的离奇白昼,李顺小心翼翼坐在沙发边沿,硕大屁股让沙发成为盆地。他早就想有这么一天,但这一天真正来到,他还是难以抑制身体的颤抖。正象对哥哥怀着复杂感情,李乖也令他矛盾万分。他希望这个孩子消失,等消失的日子来临,他又局促不安,仿佛把一根鸡肋拱手让人。
十六年过去了,李顺惊奇地发现,莫里奇的容貌没有丝毫改变,时间仿佛把他遗忘,仍旧一副精神奕奕神采飞扬的样子。唯一不同的是,莫里奇没有穿黑金制服,这使他看上去和普通人没有两样。此刻,莫里奇安然坐在沙发上,敏锐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包括李乖进来的时候,迸发出的火一般眼神。
“这孩子叫什么?”莫里奇看着李乖壮实的背影,开腔问。
“李乖。”
“李乖?”莫里奇皱起了眉头。十六年前,当他亲手把那婴儿交给李顺时,他就没有奢望这孩子能被教育得多好,当听到这个名字还是让他大跌眼镜。
“嗯,希望他长大以后乖一些。”李顺紧了紧干涩的喉咙,朝莫里奇做了个摊手的手势。
名字能代表什么,一个称呼罢了。比如说我叫李顺,我的人生就会一帆风顺吗?恰恰相反,我的人生就是被象李乖这样的人搞得一塌糊涂。如果可以,我宁愿退回十六年前过我平淡无奇的小日子。李顺突然有点愤怒。他不知道莫里奇为什么偏偏挑这个时间来,呆会他还有个会议要参加,一个十分重要的会议,可能有百万进账。
莫里奇从黄色皮革公文包内拿出一个信封袋,放在矮脚茶几上。
“这是最后两年的抚恤金,请您收好。”
再过两年,李乖满十八岁。
“我很高兴我们履行了约定。小伙子长得不错。”莫里奇发自内心地赞赏道。他无意打扰李顺的平静生活,但一项重要事情,迫使他不得不找到特工之子。
“也许你会想为什么这次不是银行转账,而由我亲自把抚恤金交给您。”莫里奇继续说,“现在,我把答案告诉你。当然,这也是我来这儿的目的。长久以来,我们特工学院的招生计划都不是固定的,有时一年招一次,有时两年招一次,这全看当年特工学院学生的毕业率。五年前,特工学院停止招生,但今年开放了名额,我特别希望李……”
“李乖。”
“对,我特别希望李乖能参加这次选拔考试。”莫里奇两眼发光,他注意到李乖已经回到了他的储藏室,就在楼梯间下方。
“哦,不,我不能让李乖去冒风险,就让他做个平凡人吧。”李顺脱口说道。当这句话从他嘴里生龙活虎跳出来之后,连自己也惊呆了。
“哈哈,想不到你还是很担心他的嘛。”莫里奇大笑。他已经感受到李乖在这个家庭的地位,从墙上的照片,从李顺接触到李乖的眼神,从李乖的神情,少年在这个家庭中所处的位置并不美妙。
“是的,我一直视李乖如已出,虽然我平常对他很严厉,他也总是惹我很头痛,但说到底,他是我侄子,我有义务保护他。”李顺说这些话的时候下巴高昂,义正词严,如果李乖看到叔叔这个样子,一定会惊讶得下巴掉在地上。
“并不是每个特工都会象6号特工一样,李先生。”莫里奇倾过身子,眼睛尖锐地看着李顺“比如我,不是好好的吗?而且待遇不菲。”
“您说的当然不无道理,但是,莫先生,这事恐怕还得要他本人同意。您知道,他是个很有想法的孩子,对,是的,孩子。他很有自己的主见,虽然可能是孩子般的主见。但我敢保证他的决定百分之九十不是个成熟的决定。这点我很清楚,你也很清楚,因为我们都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
“既然这样,我们何不把这孩子叫过来问问呢?”莫里奇说道。
“问他?如何解释他的父母?我可是说他们是出车祸死的。”李顺压低声音,语速极快,仿佛说慢一些秘密就会泄露。
“不,当然不会,我有办法的,你放心。”莫里奇胸有成竹的样子。
此时时间已过去十分钟,李顺看了看表,想着接下来的会议。
“不会太久的,李先生,两分钟,我保证。”莫里奇说。
一分钟后,李乖身穿运动背心出现在莫里奇的视线里。
“你好,小伙子。”莫里奇不无绅士地与李乖打招呼。
看着比他低半个头的中年男人,李乖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我叫莫里奇。是体育学院的招生老师。你愿意来就读我们学校吗?”
“体育学院?”李乖睁大了眼睛,打量眼前这个论身材论相貌一点都不象是体育学院的男人。
“是的。你的体育老师向我推荐了你,说你有很大的潜力。”
“我不想读******体育学院。”李乖垂手侧立,语调坚硬。
“小伙子,别着急回答我。这是我的电话,如果你愿意请打电话给我,我随时恭候。”莫里奇淡定极了。事实上,在莫里奇漫长的特工生涯中,象李乖这样个性的孩子并不是少数,而往往就是这些孩子,一旦加入了特工队伍,其忠心程度往往比那些对特工没有任何抵触的人更为长久。莫里奇小心不让自己露出激动,因为他似乎看到6号特工当年的风采。莫里奇想到第一次见6号特工时,也是李乖现在这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李乖把名片夹在手上,稍稍眯起了眼睛,口里念念有词:“莫里奇。”
“是的,正是本人。”莫里奇保持微笑。
“好的。我可以走了吗?”李乖望着他的叔叔。
李顺扬着下巴点了点头,嘴角边露出一丝胜利的微笑。
等李乖走出大门,站到了大道上,李顺才扭转身子,看着面无表情的莫里奇,“怎么样?”
“我想我低估了李乖的叛逆程度。好吧,我不勉强他。那么,祝你们好运。再见。”莫里奇手拿一顶方格帽,有礼貌地退出了李顺家门。
这时,一直躲在厨房偷窥的李太太象幽灵般冒了出来。她问李顺为什么不让李乖读体育学院,李顺斜睨了他老婆一眼,小心把门轻轻关上,“难道你还想要有一个小孩插进我们的生活吗?”
虽然还是早晨,太阳已然高高悬挂,阵阵热浪在人行道上升腾。户外了无人迹。
李乖在胜利街6号停下,走进一个清扫得闪闪发亮的小院子,球仔坐在院子里看书。
这是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左角有棵柳树竭尽全力舒展腰枝,球仔就在柳树下看书。
他看得入迷,李乖进来时他仍然盯着书一动不动,直到李乖把一根柳枝条拂到他的脸上,他才从阳光里看到浑身是汗的李乖。
“跑步来的?”球仔从里面拖出一张椅子,好让李乖舒舒服服地坐下来。
“看什么书?”李乖伸手去拿书。
不料书被球仔一转身放到屁股后,“不能看。”
“哈哈,是不是看小黄书。”李乖怪笑着。
对于李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小黄书不仅是学习性知识的渠道之一,也是测试少年友谊是否真挚的手段之一。通常友谊值高的朋友,才会在一起分享关于性的种种,包括谈论女孩,包括吹嘘自己或有或无的性经历。虽然与球仔认识不久,但李乖很想试试球仔对他的态度。他佯装要抢压在球仔后面的书,可是球仔又把它高高兴起,李乖一眼看到封面是个裸露的女郎,更加确定无疑。他停住手,粗声说:“又不是没看过,有什么了不起。”球仔也不顾他的不满,跑进屋内把书放好,又跑出来与李乖并排坐。
“兄弟,不好意思,等我看完再借给你看。”球仔搂着李乖的肩膀,表示道歉。
“呵呵,没事。这书我看得多了。”事实上,李乖还真是没看几本。确切地说,李乖还没有到对女人感兴趣的阶段,他还处在懵懂时期,就算是对丽秋的喜欢,也只是单纯的喜欢,没有牵涉到肉体。
球仔似乎想摆脱刚刚的不愉快,他盘起腿,身体微微前倾:“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会读心术。”
“真的?”李乖一下子被吸引住。“那你读一读我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球仔真的摆出驾式,坐直身子,眼睛定定地看着李乖,一动不动,简直可以称得上全身僵硬。李乖憋住笑,好不容易才使自己没有笑出声来。
过了一会儿,球仔全身松懈下来,额头还冒出一层细汗。
“你在想,我在骗你。”球仔嘴角上扬,现出狡黠的笑。“你刚刚来的时候心情不太好,你的内心夹杂着愤怒、忧伤、希望等多种感情。你是一个不容易相信别人的人,但是倘若你信任一个人,你会把这个人信任到底。还有,你很孤独,渴望有个和你心灵感应的人,并且,你的孤独正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快速扩张,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除非,除非你找到一个和你心灵感应的人。”
“哈哈,我可以说你说对了一半,但这一半也是放之四海皆准的废话。”李乖仰天大笑。他觉得球仔真是个有意思的人,总是给他以惊喜。
球仔摸了摸了额头,“唉,我又失败了。”
“失败?”李乖惊奇地问道。他反应并不奇怪。明明就是个游戏,还弄出个一本正经。
“是的,其实,刚刚我看的书就是一本教读心术的书。”球仔回答,“至少理论上是这样。”他展开笑颜。球仔是个十分乐观的人,忧伤从来没在他身上站住过脚。球仔走进屋内,把那本书递到李乖面前,“你看吧,也许这样的书拿给我简直就是种浪费。”
李乖有点糊涂了。“读心术?还有这样的书?”
他翻了几页,不得不承认,他被上面的文字迷住了。
过了一会,他指着其中的一段说:“让我来试试吧。”这回轮到李乖坐直身子,眼睛定定地看着球仔,全身慢慢僵硬。
“啊。”李乖突然大叫一声,一脚跳得远离球仔五尺开外,嘴里嚷嚷着;“你别想啦,我才不是同性恋。”
满脸霎时通红的球仔霍地站起来,“你,你怎么知道我是GAY?”
李乖眨了眨眼睛,不敢相信似地看了看书,又看看了球仔,“你真的是GAY?”
“哦,天啦。”球仔说:“你会了读心术。我看了一个多月还没有学会,你看这么一会就会了,你真是个天才。”
“等等,等等,这个问题以后再说,现在的问题是,你是GAY,那么,你要和我结拜,不会是结拜成亲吧。”李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不认识同性恋,他也对同性恋没有任何感觉,以及歧视。但是当知道一个要好的朋友居然是同性恋,那种感觉就象是听到太阳从西边落下一样不可思议。
“嘘,小点声。”球仔严肃地看了一圈周围,生怕秘密被别人听到。“当然不是成亲。我们是兄弟。说老实话,我可不喜欢你这种肌肉型男。”
“哈哈,这太有趣了。”李乖围着椅子打转转。“读心术,太有趣了。球仔,把书借我看看吧。”他央求道。
球仔爽快极了:“既然你这么有天赋,你就拿去吧。”
“谢谢,谢谢。”李怪高兴极了。他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你从哪找到这样的书?”
球仔翻了翻白眼,“我没告诉过你我出生于魔法世家吗?”
“哦,不会吧,”李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从出生起到现在,他的生活平淡无奇,如今遇到球仔这么有趣的人,看来他的生活要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李乖若干年后回想,一定会记得今天发生的事情,包括莫里奇的来访,球仔的读心术书,正是从这天起,他的生活有了莫大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