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装备好不一定代表技术好,那时候我玩CS总是一出门就买上最好的盔甲和武器,配上闪光弹、手榴弹,却往往一出门还没看到对方就被莫名其妙地爆头了。
总之,有追赶的目标是好事情,至少不会像咸鱼一样生活。
易添反复训练自己的投篮,运球,过人,他就像一个蛰伏深山日夜修炼的苦行僧,无止境地磨炼自己只为了打败自己的对手。渐渐地,他发觉自己能跳很高了,速度也很快了,一只手能把球抓得牢牢的,准度也不错了。他设想过无数次,当他以华丽的过人和上篮击败田浩的时候,应该摆出怎样的一副淡然的表情和说出怎样的台词。
“我等这一天很久了”,不行,显得太记仇。
“你,也不过如此”,也不行,显得太张狂。
干脆什么都不说最好。
这一天终于在初一期末的时候到来,易添偶然在市体育馆看到田浩在打球,走过去,信心满满地说:“田浩,我现在要打篮球了,来,我们单挑一局。”
田浩先是一惊,然后还是跟流川枫一样,从头到尾都没有一句话。
结果易添一分都没有拿到,田浩完胜。
末了,田浩看了看易添的篮球,说:“这个球不错,借我玩两天。”
过了一周,易添再去索要篮球的时候,田浩没有任何表情,冷冷地说:“不好意思,球我弄丢了。”
最残酷的不是击败你的信念,而是坍塌你的信念。
付伟伦打球的路上,遇到了出门的纪伯聪。
付伟伦说:“今天怎么没有来上课?”
纪伯聪笑嘻嘻地说:“哈哈,你猜昨天怎么着?我昨天跟那个女生见面了,蛮好的。”
付伟伦语塞了,回应一句:“哦……”
半晌,付伟伦还是没按捺住,拍了拍纪伯聪,说:“甄晴这个女生,你还是多留个心眼。”
“怎么了?”纪伯聪眉毛一扬,没想到付伟伦这么说。
付伟伦接着说:“昨天夏雪一个朋友来吃饭,说认识这个女生,是她的室友。”
纪伯聪打断他,说:“然后呢?”
付伟伦顿了顿,说:“这个女生在国内有男朋友。”
纪伯聪以为是多大的事情,笑了笑,说:“这我知道,她跟我说了。”
付伟伦摇摇头,说:“可是她在德国另外一个城市还有个男朋友,她的话你不可全信的。”
纪伯聪没有说话,他不是不相信付伟伦所说的,他只是迷茫了,自己看人不会错的,他想的是跟甄晴在一起了就可以有力反驳所有不好的舆论了。
德国凌晨两点,国内早上九点,易添和傅嘉怡视频,最后一次视频,谈分手。
易添不想拖太久,异国的爱恋的的确确已经很折磨人,何况这是个不懂成年人世界的孩子呢。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说:“我们分开吧,我们不适合。”
傅嘉怡没有说话,初恋的爱情突如其来对她来说没有丝毫的准备和思考,只能接受,只能同意,仿佛是命中注定的。现在的分手也是突如其来的,迅雷不及掩耳,没有丝毫时间犹豫和考虑,仿佛也是命中注定的。这一切的一切,是那么的被动,那么的强硬,好比生命中不可避免的灾难和痛苦。
傅嘉怡在视频里,安静了好一会儿,说:“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易添苦笑了几下,说:“没有,这里没有任何女孩有你那么单纯和善良……”
傅嘉怡说:“那你为什么选择放弃我?你知道我多喜欢你。”
曾经易添开玩笑地问她:“你有多喜欢我?”
傅嘉怡便摊开手,努力画出很大一个圆,不停地比,不停地变大,到最后还嫌不够大,连身子都弯了,嘴巴也鼓得圆圆的,说:“这么大。”
易添短暂地沉默了一下,说:“我在这边太苦了。”
傅嘉怡说:“那我在广州也过得很苦呀!每天都有好多好多的事情要做。”
易添说:“你知道吗,我比你大六岁,所以我很清楚你要走的一些路,有些是必须要经历的,有些却是弯路。所以很多时候我不愿意你走我走过的一些弯路。不管怎样,多说都已经是无益了,就这样吧。”
傅嘉怡哽咽着,说:“那么,等我毕业了,我会来德国的,我会再来找你。”
易添叹了口气,对来说不是没有“以后”,而是“以后”太飘渺,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傅嘉怡关掉视频,易添也点燃烟,猛地吸了一口,叹了口气,电脑里,还播放着李志的《和你在一起》:
昨天在梦里我又看见你
宝贝他们说我不爱你
你拥有我的不止是今夜
可是你比我小了六岁
如果我们不能结婚
你怎么受得了
宝贝我知道虽然你不说
如果我们就要结婚
我怎么能受得了
宝贝别在夜里等我
我已经不会经常想她们
可是过去只能这样忘记
你不相信我也不会再说
宝贝随便吧随便吧
我想和你在一起直到我不爱你
宝贝任何人一场游戏
我愿意为你死去
如果我还爱你
宝贝反正活着也没意义
我要和你在一起直到我不爱你
宝贝任何人一场游戏
我愿意为你死去
如果我还爱你
宝贝我也只能这样为你
宝贝我也只能这样为你
凌晨两点半,这个时候的甄晴是不会睡觉的,纪伯聪拨打甄晴的电话,想见她。电话无奈地响了很多声,却始终无法接通,纪伯聪摆弄了一会儿变形金刚,叼上一根烟,走出门。十一月底的德国,温度已经没有那么湿润和温暖,相反已经开始寒冷起来,空气里弥漫着刺骨的薄雾。纪伯聪裹紧大衣,走到甄晴楼下,看到属于她的那扇窗户,乌黑的,深不见底的,没有任何光亮和呼吸的。
纪伯聪没有办法,只得默默走回家去,一夜难眠。
第二天,纪伯聪收到甄晴的短信,说:“昨晚我睡着了,不好意思!”
睡着了,可是你的台灯为什么是关着的呢,不是你睡觉一直都要开着灯吗?或者是你不在吗?又或者呢?纪伯聪不想多想,也不敢多想,内心已经涌现出不计其数的猜测和考量。他不知道在等待什么,该相信什么。
“我晚上来找你。”纪伯聪回复过去,然后一直不停地关注手机,很长时间,手机都一直缄默着,安静着,接着突然振了一下,上面显示着:
“不要来找我了,我觉得不合适。”
霎时间,纪伯聪的太阳穴涨涨的,疼得厉害,他不明白为什么不合适还愿意让这个见面不到二十四小时的人在她家里待上一晚上。可是,这又能如何,他又能对谁倾诉呢?对着易北河,对着高矮的建筑,对着阴霾的天空,对着路边的醉鬼,对着沿街的乞讨者?
啊哈!看看,快看看!纪伯聪,身体略微滞重,二十四岁的年纪啊,一个人在深夜里徘徊着,衣服裹得紧紧的,走向甄晴的楼。
选择留学,就好比加入一群人来到一个荒岛,不同于地球上某些难以忍受的纬度——那里缺乏食物,没有鱼虾与鲜果。这里,物质是丰富的,而精神世界和生活是荒芜的,空虚的,不入流的,精神与肉体的边限模糊不清,没有固定的形态,却时时刻刻都在消亡,都在往死延伸。而此等大环境下产生的,人与人之间的,特别是国人之间的各种情感,大多数都容易比正常的要快速,复杂,却又牢不可破。不,请原谅我的冒失和用词的不精准,我说的牢不可破是相对于表面上和在国外这个大环境下而言的。
纪伯聪已经来德国一年多了,他自认为已经接触了很多的人和事物,他也早早地认识到这个现状,却软弱地希望有一段真实的发自灵魂深处的感情。啊!多么孩子般的幼稚和无知呢!就在这个夜里,他也如愿所偿在楼底下见到了甄晴。
甄晴一看到他,就侧过脸去,说:“我不是说了吗,叫你不要来找我了。”
纪伯聪还是不依不饶,说:“我想知道原因。”
甄晴照例还是埋着头,戴着手套的手不停地捏着衣服,显得很为难,她结巴地说:“我还有一年就要回国了,你何必要耗在我身上呢?”
纪伯聪说:“我可以陪你这一年,然后你留在这里也好,回国也好,感情也可以继续保持的。”
甄晴说:“况且,喜欢一个又要重新磨合,我真的不想了。”
纪伯聪说:“难道你都舍得吗?那那天为什么你要让我来你家?”
甄晴说:“那一天的事情就不提了好吗?你走吧。”
可怜的纪伯聪,他还能说什么呢。在高中的时候,他一门心思为了进个好大学,进入大学后,得到放松,反而天天玩游戏错过了不少女生。而此刻他喜欢上的眼前的这个女生是多么的为难,多么的痛苦,她是善良的,是真挚的,是情真意切的。噢,可怜的纪伯聪,他只能默默看着她走上楼。
第二天大家都得知了消息,都压根不提这件事情,除了头脑简单的赵倩。
赵倩拍拍纪伯聪,说:“不要想多啦,感情这种事情不能勉强的,你看我,也是很煎熬呀,可是我仍然很快乐呀。”
纪伯聪说:“你真是个好女人。”
赵倩这下不高兴了,说:“不能说我是女人,要说我是女孩。”
易添反问:“女人和女孩有什么区别?”
赵倩说:“女人就是已经,已经,哎呀,我不知道怎么说了,反正你们几个是明白的嘛。”
不管是女人还是女孩,关于甄晴,就这么结束了,草草地结束了,那或许算不上一段故事,或者好事者口中的丑闻,那只能归类于一些习以为常的东西。那么,我只能说,它暂时结束了,暂时。
看看表,不过九点多钟,这时,房间的门又被敲响了。那是急促的,响亮的,单一而发闷的敲门声,一声声敲得易添大脑就像放在微波炉里面一样,滚烫而发疼。
打开门,是颜艳穿着睡衣,一副地主审问佃户的表情,倚在易添的门框上。她根本没有看他,也不可能看他,她决计不会这么做,好像易添身体的密度不够,看不见什么。那个眼神,是一种抹杀、蔑视、嘲讽,就像所谓的贵妇人瞥见街旁贫民窟里的人那么不可一世。明显,她是来要房租的,仿佛如果不是为了这二百五十欧元,她是不会屈尊纡贵让自己踏入这片低下的区域的。她没有说话,也没说一声谢谢,在她眼里,没有人是值得什么谢谢,问安,告别,寒暄的,她是从来不说的。
离开没两步,她又装作想起什么的转过头,表情比上一次还严肃和蛮横,脸颊皮笑肉不笑带动脸上的肥肉也绷得狠狠的,仿佛易添是她所仇恨的异教徒,恨不得将他钉死在墙上,然后抽打,剪开,撕碎,挫骨扬灰。
她面无表情地说:“你出门为什么又不关灯?反正我是不说了,这水电费,你得多付。对,比我多付得多,我怎么知道我不在的时候你是何等的嚣张和浪费呢?”
这就仿佛是一块顽石,又厚又硬,不可接近。虽然没有你死我活的砍杀,但是却不停地杀人,除了那二百五十欧元,每个月例行的二百五十欧元,是互不通话的,谁也不看谁的,被看就不能回头的,不能让看这个动作表现出你的好奇和好感,你只能表现出屈辱和胆怯来回应对方的蛮横和跋扈。
我有问过易添为什么不发火,这么大的脾气如何能忍得住,易添深知德国这边入境者没有户籍就会被遣返,而户籍是跟房屋合同挂钩的,房屋合同,就紧紧捏在颜艳手里。她是二房东,易添只能是个租户,只要颜艳睡觉的时候都把房屋合同保管好,易添就只能憋屈的。
易添确实快到了愤怒的濒临点,即便是现在跟我讲起那时候的想法,仍然是咬牙切齿的。他不住地责备我文笔所能描写的程度没有他所见的十分之一,噢,为了小说,我再一次为我文笔的拙劣感到难过。
接着,易添找到纪伯聪,两个人一起找了家餐馆,坐下来。
德国的餐馆里面不能抽烟,易添只能不停地喝水。
纪伯聪狐疑地看着愁云不展的易添,说:“哎,你今天怎么了?一副苦瓜脸,跟输了钱一样,追哪个妹子没有成功?”
易添摇摇头,喝了口水,说:“还不是我们室友的事情。”
纪伯聪说:“那你告诉我,现在你计划怎么办?”
易添说:“其他的都还好说,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把房子退掉,我一刻都不想待在家里了。”
纪伯聪说:“你暂时不想回你自己那里,倒很好办,我家有一间空房,只要你乐意,不嫌小,住进去就是了,你陪着我我倒也不寂寞。至于退房子嘛,这个倒有些难办了,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易添说:“住你家?我倒是觉得很好,只是担心会影响到你的私生活。”
纪伯聪哈哈哈笑起来,说:“私生活?我有什么私生活!我每天的生活伴侣就是我的变形金刚和我的左右手了!”
易添说:“那好,等下吃了饭,你陪我去搬东西。”
就这样,易添就暂时搬到了纪伯聪家里住。他确实受够了,开始计划另找房子。
易添看上了夏雪那栋楼的公寓,价格便宜而且离学校很近,还可以跟归海、付伟伦等人一起住,人均一百六十欧元。可是办理这栋楼的手续极其复杂:首先需要办理贫困证明,然后把原先的房屋合同给退掉,最最关键的也是最复杂的点在于整个流程是必须要用完整的房屋合同才能办理的,房屋合同在颜艳那里揣着。
易添清楚,在整个城市,不会有第二个人愿意支付如此离谱的房租,颜艳也不会轻易放他走,她会残酷地尽可能榨干易添之后才会善罢甘休。付伟伦他们计划二月签房屋合同然后搬进去,也就是说,他必须在圣诞节前拿到自己的房屋合同,而距离圣诞节放假,只有一周时间了。
整整一夜,易添躺在纪伯聪家的小床上,没睡安稳,因为他在思考着如何用很严密的计划,顺利地把房子给退掉。
第二天一早,易添回到家里,颜艳的门前又放着两双鞋子,他敲击她的房门。这肯定是一万个难受和不愿意的,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我的延签出了问题,需要房屋合同再重新去延签一次,麻烦你把房屋合同给我。这是易添想出的一个让人不能拒绝的理由。
颜艳的瞳孔顿时敏感地扩大了几分,黝黑的皮肤下双眼显得格外的警觉,她说:“噢?外管局怎么说?”
易添继续接着上面的谎言往下说:“外管局说我的资料提交不全面,需要重新把所有资料全部带齐全了再去办理一次,我的签证也马上到期了,所以很紧迫。”
易添装出一副很无奈可是又很着急的样子,一脸渴望地看着对方。尽管他多么不想这样,但又是多么希望尽快从法律上彻底与那个房间脱离关系。那个被颜艳视为孤儿院、麻风病院、精神病院而感到恶心不愿意踏进一步生怕弄脏她宽厚而粗壮的大腿的房间。
颜艳扭过头,缓慢地走进自己房间,说:“好吧,你等着。”
里面响起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那肯定是放在很安全的地方的。
易添是随性的人,出于对朋友的信任,房间从来不锁门。可是颜艳却不至于如此豁达,她是警觉的、充满敌意的、自我封闭的。
半晌,她才慢条斯理地走出来。即便是自己房间多么杂乱无章,即便是自己吃完饭后总喜欢把所有用过的东西堆在一起化学反应一两天,可是在易添面前,她仍然会表现得很端庄、得体、傲慢、有层次、不可一世,摆出一副贵妇人的样子,一副房东的样子,一副我对你所有的蔑视都是对你的恩赐的样子。
她极其不情愿地把合同拿给易添,嘴巴还不停地嘱咐,说:“你最好这两天就用完,然后马上给我。”
她手捏着合同的一角,远远地递给易添,生怕易添身上某种不为人知的病毒传染了她,然后依旧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双眼带着不可一世的嘲讽,仿佛在等待什么。噢,对,是的,就是这样。等待易添离开,她一直用恶心的眼神注视着他,这种眼神和深情款款的爱慕注视是两个极端。她就这样注视着,恨不得把易添一口吞下,让他尽快离开属于她的房间,连同他的声音,他的呼吸,一起消失,下次再见面只能是给房租或者还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