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其实这种情绪对易添来说早就无所谓了,越是单纯的愿景就越是王尔德笔下夜莺鲜血铸就的玫瑰花,远远比不上教授女儿从贵族公子那里得到的首饰品。
易添说:“恺薇,你还记得我们分手的原因吗?”
叶恺薇说:“记得,我觉得我们家境有差距,无法在一起,然后闹脾气就分了。”
至今易添还记得和叶恺薇分手时候的场景。午夜十二点,从酒吧到家里的大路上,她一直埋着头快步地走,易添就跟在后面不停地求情,直到后来确实忍无可忍,他同意分手。然后很长一段时间这都是一个梦魇,每当易添独自从梦中惊醒,或者习惯性把手搂向空荡荡的右边,都宛如置身于后悔不已的梦境。
“可是,过了这么久,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在那个年纪就认识你,至今我不知道我以后该怎么办呢?”叶恺薇挂之前,说了这么一句。
从慕尼黑回来,彼此的话题中再也没有提到甄晴。接着趁圣诞假期很长,易添又和付伟伦去意大利展开一段长达十天的旅行。临行前检查行李,付伟伦看到易添把一块A4的塑料板也装进行李,说:“你带这个干嘛?”
“自有用处。”
易添笑了笑,故作神秘地没有往下说。
接着易添和付伟伦乘坐火车到柏林,飞往意大利,罗马落地。
来到罗马,并没有以往耳闻里所能感受的那种繁荣和帝国的感觉,街道和建筑都比较陈旧和破败。由于意大利的环卫产业多半被黑手党操控,所以这里的治安和卫生环境都不算太好,与其说“差强人意”不如倒过来念比较贴切。
到了罗马就必须去一去梵蒂冈,就好像到了北京就必须要去一去王府井。纵然这个例子举得不好,但是如果从二者面积比例上看的话那就很是恰当了。
来到梵蒂冈门口,易添准备大事赞美一番,顺便炫耀一下昨晚背诵的景点介绍,说:“看,这就是传说中的西斯廷教堂,西斯廷教堂始建于公元1445年,是历代教皇选出仪式的举行之处。”
付伟伦冷冷地打断说:“那这下我们不用打黄金十二圣斗士就可以直接见教皇了。”
等回到华人旅馆,易添就开始给叶恺薇打电话。
这算是两个人久别之后首次正式恢复联络。
和易添分手后,叶恺薇在图书馆新认识了一位男朋友,就是以前易添口中的“苦瓜哥”。“苦瓜哥”准备去美国,跟叶恺薇所要前往的英国相差十万八千里,这不过算是毕业临走前的狂欢罢了。
“苦瓜哥”平时没有什么爱好,也不会说本地方言。对于叶恺薇来说,就像一个隐形的男友一样。叶恺薇曾经喜欢和易添一起看色情电影。每当出现激情镜头的时候,她就会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易添咽口水的声音——想必这份乐趣在“苦瓜哥”身上也无从施展了。接着叶恺薇拿到了Offer,独自去了趟厦门——易添一直承诺带她去的地方。然后回来没多久就出国了,对于和“苦瓜哥”的感情,没说结束,和好像没说开始一样。
叶恺薇到了英国,很快就适应了那边的一切,连时差都在飞机上就调整好了。二十岁以前经历的一切,早已经把她磨炼得可以在任何环境下生存下来。更替了环境,叶恺薇好像更新了记忆一般,仿佛不记得国内发生的一切,每个日出对她来说都意味着一个新的开始。于她来说,她跟易添似乎也没有发生过所有的不愉快,仿佛像一个失忆者一般,找到易添,叫易添联系她。
此后在意大利的每一天,一回到华人旅社,易添都会用Skype给叶恺薇打个电话过去,有时候即便白天景点还没有逛完,他也会急切地催付伟伦早点回去。易添跟叶恺薇似乎又回到了以前,易添仿佛已经不是一个人,叶恺薇也没有所谓的男朋友。即便是打了半个小时虽然没有任何主题和中心思想却都可以让话始终说不完,就连挂电话都可以扯上半天。
叶恺薇没好气地说:“好哇,你到意大利玩,居然都不带上我!”
易添说:“哪里的事,我收到你邮件的时候我机票都订好了。”
叶恺薇打蛇随棍上地说:“好了,我不生气了,我大人有大量,那你说说,意大利好不好玩?”
易添说:“景色是不错,就是人太多了。”
叶恺薇说:“你傻呀!赶在这圣诞期间去这种地方。”
易添说:“唉,是呀,跟你相比,我那微弱的智商何足挂齿呢?”
叶恺薇说:“你少来了,对了,你有没有去……”
易添说:“西班牙广场,对吧?我知道你喜欢奥黛丽·赫本,自然就会想到《蒂凡尼的早晨》和《罗马假日》啦!”
叶恺薇笑着说:“少装作很了解我一样。”
易添说:“你那边怎么样?”
叶恺薇说:“我这边,学校倒是不错,早上的时候我喜欢沿着河边跑步,会经过一座桥,这个时节树都已经光了,光秃秃的不是很好看。
晚上的时候就去大学里散散步,偶尔会去教堂坐一坐,听听唱诗班什么的。唉,我都有点困了。”
易添说:“那你要不要休息了?”
叶恺薇在电话里笑了笑,说:“嗯,你挂吧。”
易添说:“嗯。”
……
叶恺薇在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又爽朗地笑起来,说:“你怎么还不挂啊?”易添狡黠地说:“要不你先挂得了,我舍不得。”
叶恺薇说:“好嘛,那我挂了。”
……
易添说:“你怎么也不挂呢,好意思说我!”
在新年那天,晚上临近12点,易添躺在佛罗伦萨市中心华人旅馆的床上,拿起电话给叶恺薇发了条信息:“新年快乐!”其实易添无非只是想知道她睡没有。窗外楼下,整个城市的意大利人都如潮水般从各个街道拥了出来,三五成群,拎着啤酒和香烟,和自己的朋友、心爱的人,在广场上,趁着漫天耀眼的焰火,随着驻唱激情的歌声,忘却年纪和生活压力,无止境地跳舞和接吻。此时此刻,似乎一个人或者单身都是罪恶的,是不可饶恕和见不得光的。寂寞孤单和冷落在异常的狂欢之下显得变本加厉尤为刺骨。易添跟付伟伦同时都声称自己身体不舒服,任凭老板如何劝说都死死不肯出门。
付伟伦用iPad和夏雪一直视频,易添就显得更加寂寥,不停地打开省电模式的手机,整整一刻钟都没有信息回过来,袭来的是更加浓厚的伤感和忧郁。蒙着被子,泪水竟然不自觉都淌了出来。全世界的人似乎都是快乐的,都是幸福的,被爱所笼罩的,而易添却没有资格没有权利去享有这一切,他是可耻的。
突然,手机振动了一下,是叶恺薇。
回短信太慢,易添立马打了个电话过去,说:“喂,没睡吗?”
他清了清嗓子,生怕叶恺薇听出自己声音的哽咽。
叶恺薇说:“哦,还没呢,刚跟家人视频完,才看到你的短信。”
易添心里很不是滋味,酸溜溜地说:“现在忙么,不陪你男朋友?”
叶恺薇说:“不是跟你说过么,我们电话里不提他。”
叶恺薇语气虽然严厉,却丝毫没有生气。
久违的,易添的心里顿时有了阵阵暖意,嘴角也露出微笑。两个人又谈天说地闲扯了不知道多久,易添悄悄透露有准备礼物给叶恺薇,叶恺薇也竟然破天荒地叫易添来看她。两个人从英国汇率扯到2012到了怎么办,再后来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向新年靠拢,两个人突然沉默起来。
易添鼓起勇气,用这句话打破沉默,说:“恺薇,易添很想你。”
叶恺薇也轻轻地说:“嗯,我也是。”
外面响起人群声音,“十,九,八,七……”英语和意大利语的倒数声似乎在催促易添和叶恺薇都说出自己心里的话来。
“易添……”
叶恺薇欲言又止。
“要不我们在一起吧!”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几乎两个人同时说出这句话,却也就在此刻,房间里新年的钟声也开始敲响十二下,外面同时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烟火声、汽笛声,呼啸着乱作一片,声音嘈杂而喧闹,竟然大得电话两头的人都没听到对方说什么。
易添急切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叶恺薇也追问易添:“那你呢?”
两个人都沉默了,似乎他们听到对方的表白,但是却没有信心再向对方说一次,他们都害怕说出口的话,成为自己一辈子的伤痛。
新年后不久,易添便和付伟伦回到德国。再过没多久,一个清晨,易添被一阵急促的——他特地为叶恺薇设置的唯一的铃声所惊醒。
电话里,叶恺薇语气一反常态,无比欣喜又急促地说:“喂!我收到你给我的礼物了!”
易添开心地说:“嗯嗯,喜欢吗?”
叶恺薇说:“喜欢!”
原来去意大利的行李中,易添带着的塑料板上,写着“叶恺薇,我喜欢你”。然后易添每来到一个地方,就会举着牌子,叫付伟伦用拍立得帮他拍下来。从罗马斗兽场到梵蒂冈大教堂,从佛罗伦萨的火车站到米兰大教堂,从威尼斯的贡多拉到叹息桥下那刻骨铭心的思念,再到彩虹岛、玻璃岛等等,一共二十多张拍立得照片,镶嵌在五颜六色的纸边里,厚厚的一叠。而正当叶恺薇还在清晨梦中的时候,突然被邮递员吵醒,在打开包裹后,叶恺薇当即忍不住叫了出来,接着想都没有想,就立马给易添打了电话过去。
短暂沉默后,叶恺薇说:“易添,你来英国看我,好吗?”
易添也按捺不住激动之情,说:“好,我明天就来。你知道么,其实我英国签证早已经办理好了……”
叶恺薇仍然急切地问道:“易添,你还记得新年夜我们说2012来了吗?”易添说:“记得,当然记得。”
“要不……”叶恺薇话说了一半,这剩下的一半,需要更大的勇气才能说完,“要不……”
易添也多么想抢过叶恺薇的台词,此时此刻,易添似乎可以猜到对方想表达的意思,他已经不想再用什么手段,不想什么若即若离,不想什么欲擒故纵,他多么想不加思索地、毫不犹豫地就吐露出自己的想法,没有一丁点的考虑。可是他还是胆怯了,他懦弱,他无比害怕亲自说出口后是自己不希望听到的消息。
叶恺薇笑着,大声对着电话说:“易添,要不……你明天来英国吧!”
当天晚上,易添主动提出要好好喝一台。
除了赵倩被邀请去参加一个朋友生日外,其他人都在家给易添送行。
易添无不骄傲地说:“这次我可是一个人去,两个人回来了!”
康复的纪伯聪又一次把自己名字的由来复述了一次:“记得跟她介绍我的时候要说,我姓纪,因为我在家排行老大,父母希望我聪慧,所以我叫纪伯聪。”
归海补充道:“而且见面礼要送两个变形金刚。”
付伟伦说:“最好一公一母的。”
纪伯聪纠正道:“变形金刚没有公母。”
归海说:“那就一雌一雄。”
纪伯聪再次纠正道:“变形金刚性别跟人一样的。”
付伟伦说:“那就一攻一受。”
欢乐之余,大伙都为易添要和他们无数次听他说过的那个神秘的前度——叶恺薇和好如初而高兴。他们一边抽烟一边喝酒,易添也显得异常的亢奋,即便是纪伯聪不胜酒力,手中的烟头不小心狠狠地烫在了易添的颈子上划过一道红色的痕迹,易添也没有丝毫觉得疼痛。
对易添来说,明天,他易添就会是一个崭新的自己,他的生活和梦想也会全部重新谱写。
早上,赵倩的房门被敲开,挡着敲门者头部的是一个饭盒。
他开门见山地说:“你好,你还没吃早饭吧?”
赵倩看了看,说:“是啊,你这是?”
他说:“这是昨天朋友从柏林带回来的小笼包,你也知道我们这个城市是不可能有这些卖的。我特意给你留的,早上给你蒸熟了,快趁热吃吧。”
赵倩连忙说:“不用不用呀,这么麻烦你。”
他笑着说:“这些都是小事情,下次想吃了再告诉我。啊,你们室友也起来了,你先吃,我走了。”
赵倩扭过头,徐松岩走出了房门。
徐松岩说:“谁啊?”
赵倩说:“我昨天认识的一个人,叫林果。”
徐松岩敏感地想了想,说:“林果,这个名字好熟悉,听谁说过。
哦,对,易添说过,夏雪也说过,他是夏雪的室友。天呐,他们说这个男生很花很糟糕的,你什么时候跟他认识的呀?”
昨晚,赵倩被邀请参加一个朋友的生日派对。
朋友的定义是很广泛的,见过一面和交往十年的,都可以称为朋友。
理所当然,林果也被邀请参加了派对,与其说林果是被邀请,倒不如说林果是这个派对的策划者之一。他先和现有的女朋友分手,接着弄清赵倩和自己圈子的交集,再找个借口就把赵倩叫来了,然后他再“被”安排坐在赵倩的旁边。
林果说:“你好,我叫林果,来德国已经两年了。”
出国的年龄就像酒龄一样,越久必然是越好的,算是一项比较的资本。
赵倩说:“啊,那你算是师兄了。”
林果说:“还好还好,其实我们都这样过来的,只不过先后的问题。
以后需要帮忙的话,跟我说就是了。”
赵倩说:“那先谢谢你了,我们新生就是问题很多呢。”
林果说:“其实生活上的问题都是小事情,花点钱或多或少都可以解决的,有些问题更麻烦。”
赵倩问:“什么问题呢?”
林果说:“心里的问题吧,比如,你有男朋友吗?”
赵倩说:“我还没谈过呢,但是我现在有个喜欢的男生,他是我们一起过来的,对了,你应该认识吧,他叫归海,就是个头特别高特别壮的那个。”
林果苦笑了一下,心里的算盘重新打了一下,说:“不认识,其实我蛮羡慕你的。”
赵倩好奇地说:“这有什么好奇的,归海有女朋友呢,我还羡慕别人呢。”
林果一脸苦闷地说:“唉,你不知道,我以前有过一个女朋友,她很喜欢我,为了拴住我就到处说我的坏话,说我花名在外,说我有很多女朋友,这些话都是转过好几次才传到我耳里的。这个世道,人云亦云呐。”
说完,林果狠狠吞了一口酒,接着说:“后来我和她分了,她就继续造谣说我的坏话,一遇到人就说我的坏话,到现在,时间长了,我居然都习惯了。”
赵倩说:“那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林果说:“现在吗?现在没有,我不是那种因为寂寞就随便找一个的人,可是没有人理解我。我也习惯了,懒得解释了,从小我就是属于那种经常遭人非议的人。你明白的,中国人一向仇视有才华的人,仇富,仇官,仇视所有优秀的人。很多时候我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赵倩说:“嗯,是的,韩寒也这么说。”
喝到午夜一点多钟,散伙了,林果主动说送赵倩回家。
赵倩虽然喝了不少,但是还算清醒,连忙谢绝,说:“哎呀,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可以的。”
林果说:“好吧,那你自己小心点,最近听说欧洲新纳粹开始兴起,晚上看到酒鬼和光头的人你就跑快点。”
赵倩一听到这些倒是真的被吓住了,连忙改口说:“哎呀,要不,你还是送我吧。”
来到赵倩楼下,林果说:“好了,我走了,你自己好好休息。”
赵倩说:“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我上去坐坐之类的话呢。”
这一切倒是在林果计划之内。
林果说:“那怎么可能,你未必也太贬低我了吧,我还以为你和别人不一样。”
赵倩连忙道歉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生气,我给你道歉吧。”
林果笑着说:“好啊,你怎么道歉呢?”
赵倩想了想,说:“你说吧,要不我请你吃饭?”
林果说:“明天你吃我带的早饭吧,就算是你道歉了。你住几楼?”
赵倩说:“三楼。”
接着,赵倩笑了笑,说:“你看,其实没事的,我跟他说过我喜欢归海,他也只是当我是朋友。”
毛主席说过,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可见赵倩没有熟读过毛主席语录。
徐松岩说:“赵倩呀,怎么可能呢?易添跟他几年同学了,他还不了解这个人?”
赵倩连忙转换话题,说:“对了,易添不是要去英国吗?他去了吗?”
此时,英国的雾霭还没有散去,太阳刚刚露出鹅蛋黄的额头,在距离市中区十五公里的伦敦希思罗国际机场,飞机的指示灯刚一熄灭,易添就迫不及待地从飞机上下来。手边除了一个随身的小拉杆箱,装着易添在威尼斯玻璃岛上为叶恺薇买的玻璃做成的心形的工艺品,没有带其他多余的东西。来到出口,远远地就看到叶恺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