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枝怪蔓缠生的陡峭悬崖边,偶尔有苦恶鸟展开墨黑的双翼,朝悬崖下俯冲去,然后发出半声悲鸣,好像被什么可怖的东西拧断了脖子。
一个赤着双脚的女人跌跌撞撞地走着,浑然不觉白皙的脚上已经被嶙峋怪石划出密密麻麻的血痕。身后传来急促的马嘶人喊声,女人咬了咬牙,扭头看了看越来越近的追兵,纵身跳下深不见底的悬崖。
追兵赶到时,只看到一抹殷红的裙袂消失在悬崖边上。
带头的追兵是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中年人,他连滚带爬地翻下马背,跑到悬崖边上,正好看到那个红色的身影像断了线的风筝,朝崖底越坠越深。
就在女人的身影几乎消失殆尽的时候,异变陡生,深渊底冒出一道耀眼的白光,直贯白虹,紧接着,一条黑色的恶龙喷着腥臭气息腾空而起,吼声如雷,震破天际,大有冲出深渊之势,飞到一半时,却好像被什么东西挡住,硬生生被击落下去,粗大的龙尾不甘地砸向山石,引得一阵山摇地动;女人也被那层东西止住了下坠,悬在半空中。
女人心里一松,看来接住自己的就是那层封印了,觋娘没有骗自己,传说是真的。紧接着,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开始吟唱一段古老悲凉的咒语:天塌地陷,山崩水涌,封龙于渊,恪守永世。吾诚祈天,三魂启封,七魄固印,灰飞烟灭,无怨无悔。
女人念完这段祷词,身下那层看不见的封印裂出一道口子,黑龙嗅到外面世界的气息,兴奋地朝裂缝冲过来,刚露出硕大的龙头,就被红衣女人翻身扑在犄角上,伸手往龙脖子上一抓,扯下来几片巨大的黑磷来。
这黑龙被镇压在深渊底下不知几千万年,现在有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心只想冲出深渊,本未将这个爬虫般渺小的女人放在眼里,这时突然遇袭,不由勃然大怒,摇头摆尾地想将女人甩下去。
红衣女人微微一笑,脸上满是凄清决绝的神色,扬手将龙鳞抛往悬崖上,奋力将龙头往深渊下压,然后转身扑向那道裂缝,随即化成点点红光,将裂缝填满,黑龙只来得及钻出个脑袋就被红光镇压回去,不得不恨恨地又潜回深渊底下。
“阿宝!”悬崖上的追兵把这一幕看得真真切切,戴面具的男人目眦尽裂,发出一声悲怆的哭喊声,终于喷出一口鲜血,昏倒在地上。
三日后,青鸾将一纸檄文扔到面具男手里,“还是来了。”面具男苦苦一笑,不顾身后属下的劝阻,也不披挂,昂然走出了营帐。
营帐外立着一头巨大的夔兽,此刻正不耐烦地用铁蹄在地上刨着坑,夔兽上坐着个长发披肩,穿着一身玄铁铠甲的男子,一双虎目透着冰冷冷的怒火,他的身后,是乌压压一群披坚执锐的士兵。
“焚棣。”面具男上前一步,冲夔兽上的男子抱了抱拳。
”浮黎,你好大的胆子,何必戴个面具惺惺作态?我看再坚实的面具也挡不住你那包天的胆子。”焚棣并不还礼,冷笑质问面具男。
“浮黎自知犯下滔天大错,无颜面对世人。而且,戴着面具,或许能假装她还在。”面具男的名字正是浮黎,他神色一黯,低低地回答。
“可笑,你犯下的错误岂是一句愧对就能解决的?”焚棣怒火更盛,大喝道:“我夜观星象,得知你竟然擅用禁咒,我们立誓守护的九州大地,差点毁于一旦,你该当何罪!”
“浮黎死不足惜,原本也是想处理完族中事务,亲自来请罪,既然焚棣不肯宽恕几天,就今天处决也罢。”面具男苦笑了一声,竟自己走到夔兽旁,朝焚棣的剑上撞去。
“大王!”浮黎身后一个幕僚打扮的男子急忙上前拉住他,转脸对焚棣跪下:“请焚棣君听我解释几句。”
“你说。”焚棣冷哼一声,把架在浮黎脖子旁的剑下垂了几公分。
“一月前,我们大王与一只旱魃争斗时误入上古战场遗址,中了诅咒。”
焚棣在夔兽上微微摇头:“上古遗址,避之不及。”
“大王中诅咒后,痛苦万状,每到夜晚,便七窍流血,疼痛难忍,更严重的是,三月后,大王将……变成血尸,供旱魃驱使,永不入轮回。届时便是女娲娘娘临凡也救不得。幸好族中觋娘翻阅古籍时发现一门秘术,将龙鳞作药,可以毒攻毒,解开诅咒。”这名幕僚对焚棣叩首后,急匆匆说道。
“龙鳞?自从上仙归位,世间也只有当年女娲娘娘封印起来的那条黑龙了,你们打了它的主意?”焚棣震惊,怒声道。
“是……我们娘娘,也就是大王的发妻阿宝不忍看大王变成血尸,这才开启封印,何况……阿宝娘娘她并未完全放出黑龙,而是散尽精魄,将封印补齐,也不算彻底坏了训诫,还请焚棣大王从轻发落。”
“你可知,就算黑龙未完全出世,这九州大地也天生异象,洪水泛滥,云州、衮州、雍州等地生灵涂炭,饿殍遍地。更有那狼心贼人趁机作乱,九州已秩序大乱,还不算坏了训诫?你可记得女娲娘娘归位前的懿旨?”
浮黎浑身一颤,面具后的双眼第一次有了色彩,震惊地看着焚棣,随后深深跪下去:“一人做事一人当,阿宝是我的发妻,斯人已去,浮黎愿以一己之身,担万世之痛,只求焚棣放过封渊族人。”
焚棣神色变幻片刻,终是咬了咬牙,叹道:“女娲娘娘训诫不可违。”
“焚棣,你也有族人,你就忍心因为一句上古的训诫,置他们的性命于不顾吗?”
“是你的妻子因为你一人之痛苦,先置千万人的痛苦于不顾。”焚棣怒声举起手里的虎符,“杀!”
“那我也只好再次逆天而行了!”浮黎单手撑地,慢慢站起来,对焚棣一字一顿:“阿宝逆天而行,已经错了一次,作为她的夫君,我也只得逆天而行第二次了。”说罢,浮黎示意封渊全族进行抵抗。
封渊一族早存了奋力一搏的念头,现在得令,立刻拿起来军帐里的刀枪剑戟,与衡天战士战在一起。
一团又一团的血雾喷射出来,多是衡天族手里的利剑刺穿封渊族人的血肉之躯,封渊一族迎战匆忙,大多还是普通布衣打扮,还有的赤手空拳,比不得衡天一族披挂俱全,因此不过片刻,军帐里就倒了一大片封渊族人。
浮黎眼底弥漫出一片血色,眼前族人的血和阿宝殷红的裙裾交相辉映着,在他脑子里开出一朵又一朵的血花。这些血花刺激着他站起来,拔起插在一名阵亡士兵胸口的长戟,挥舞着迎向衡天将士。
浮黎是一族之长,武艺自然也绝伦不凡,大开大合几次下来,衡天一族原本形成的逼和之势竟然被他搅乱,幸余的封渊族人松了口气,急忙排成阵仗,抵御敌人。
这边浮黎独自迎敌,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的衡天将领找到间隙,便将手里得狼牙棒劈头朝浮黎砸下来,浮黎急忙提剑抵挡,那名将领臂力远超旁人,浮黎一挡之下竟没能挡住,反而被势大力沉的狼牙棒压得跪了下去,只来得及将佩剑举在头顶上护住顶门,佩剑被狼牙棒压得吱吱作响,一点一点朝浮黎头上压下来。
趁着浮黎全身心抵挡这名将领,其余的衡天精锐早密密麻麻将兵器架在他身旁,让他动弹不得。其他将士也重新整顿,把好不容易突围出来的封渊族人尽数抓起来,用铁链绑在一起。
焚棣眼看胜局已定,翻身下了夔兽,示意自己的手下把狼牙棒拿开,低头看着浮黎叹道:“天命不可违,你自己来个痛快吧!”
“好一个天命。”浮黎面如死灰,稍稍回转了身体,对身后的族人双膝跪下:“浮黎没有尽到族长之责,为我封渊族引来灭族大祸,浮黎对不起你们,唯有以死谢罪。”
“大王!”封渊族人里响起此起彼落的哀求声。浮黎顿了顿,流出两行浊泪来,就要自戕。
这时,东南角一顶军帐里,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
浮黎面色一变,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早有那手快的衡天军士从帐篷中拖了一名老妪出来,老妪鹤发鸡皮,手里抱着个小小的襁褓,襁褓里裹了个婴孩,此刻正咧了嘴大哭。
“这是?”焚棣一怔。
“我……是一名农妇,前天上山砍柴,遇到一头不知什么怪兽,把我叼了来,扔进山深处,有人救了我,把我带到这里来,这位跪着的大王说过几天把我送回家,没想到……我什么都不知道啊!”老妪拍了拍手中的婴孩,“这是我孙女,还请大王给条活路。”
“这本来就不是普通人该来的地方,你又目睹了神罚,恐怕是回不去了。”焚棣缓缓摇了摇头。
老妪听了此话,颤抖着流下两泪来:“老身今年七十有八,也活够本了,但孙女尚小,不谙人事,还请大王把她放到山下,不拘谁捡去了,总留她一条贱命好。”
“糊涂,这岂是可以求情的。”浮黎身后一名高级军士喝道,随即便提了刀上来,往老妪脖子上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