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成池载着萧雨进了洛城,找了间雅致的饭馆吃了晚饭,之后驱车向城郊驶去。
城郊柳湖边,外出乘凉的人不十分多。
“现在我开始讲故事了。”墨成池递给萧雨一瓶水,自己也打开一瓶,喝了几口。
萧雨有些紧张,上一次墨成池的轻描淡写已经令她极为震撼,这一次,他又会诉说出怎样的故事?
轻轻呼出口长气,萧雨稍稍做好心理准备,略带伤感地看了看身旁陷入深思的侧影。
夕阳西下,这个男人的侧影透露出浓重的忧伤。
他,原来是脆弱的。
墨成池缓缓开口,稍嫌低沉、沙哑的嗓音把萧雨带入了那段他最不愿回首的岁月。
在远亲近邻的帮助下,墨成池送走了母亲,给自己改了个名字,纪念生养他的母亲,纪念刻骨铭心的悲痛。
如母亲所愿,墨成池进了医学院学医,可是母亲再也看不到了。
大学五年,周围的同学们都放松下来,各种放松,结交朋友、参加聚会、社交活动,来弥补寒窗苦读“荒废”的青春、挥霍金色年华。只有墨成池与周围人显得格格不入,冰冷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甚至比以往更刻苦、更发奋,废寝忘食地钻入书本,在奋斗中麻木悲伤,在奋斗中缅怀母亲。
他拿着全校最高的奖学金,在辅导员的帮助下勤工俭学、自食其力。杜家泽不止一次到大学看他,给他寄钱,都被他无情的回绝了,他永远不会原谅这个抛妻弃子的男人。
萧雨含着泪水听墨成池叙述当年的黑暗历史。自己的十八岁、同伴们的十八岁,都是无忧无虑的宝贝蛋,身边这个人却因为家庭的分离过早得承受了人生的悲欢离合与仇恨。
大学毕业,墨成池取得了出国学习的机会。没有任何牵挂,他毫不犹豫地走了,远离这个折磨他、让他悲伤的此岸。
墨成池曾经千万次的想过,如果当初自己的母亲换个样子、换个性格,那个家会不会变得不一样、她的人生会不会完全不同,母亲的人生悲剧就像是一大块瘀血阻滞在他心里,时时刺得心疼。
也是机缘的巧合,在导师的指引下,墨成池最终选择了外科整形做为深造专业。特别的经历造就了他俱有特别的专注力、努力和天赋,他也一直是学员中的佼佼者。
异国他乡,全新的世界,墨成池暂时忘记了悲伤,开始接纳新的生活,他的身边渐渐有了朋友,李显峰、顾飞,还有顾飞带来的阮薇。
初见阮薇,是一个梨花飘香的季节,飘散着一头黑发的阮薇静静地跟在顾飞后面进了雕塑室。顾飞的引力超大,身边经常跟着各形各色的美女,墨成池早已习惯,他以为阮薇也是其中之一,可是这次居然带到了雕塑室。
看到墨成池阴沉的脸色,顾飞笑了笑、不以为意,阮薇非常聪慧,看出墨成池不高兴,说,“抱歉!是我非要叫顾飞带我来的,我对雕塑也非常感兴趣,大家就当我是空气,我不会影响大家的!”
墨成池的目光没有离开手中的雕塑,阮薇也不在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忙起来。
墨成池和顾飞擅长的都是人物雕塑,各有特色。顾飞学的是美术,雕塑是必修,墨成池男女头像都做,为了积累更多的美感与技巧。阮薇,一个学表演的,来学雕塑,不知阮薇想什么。
她总是坐在靠窗的那个位置,静悄悄地摆弄手里的东西,从不让顾飞插手,就那么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
隔了几排、坐在后面的墨成池不经意间发现,阮薇做的头像自始自终都是一个模样,不厌其烦的重复,始终缺少灵感和谐调。
有一天,阮薇出去接电话,顾飞出去取画板,墨成池隔着几排座位看着阮薇的半成品头像,心中的完美主义作祟,抓得他心痒难耐。
“不行,实在看不下去了!”趁着他们都不在,墨成池对那个头像稍稍修改了一下。
当阮薇接完电话回来、坐下,看着面前的头像半晌没动。墨成池注意到她僵硬的后背,有些摸不着头脑。
阮薇回头看了看墨成池,他却像没事人一样忙着研究手中的雕像。
那天晚上,阮薇借顾飞的电话,发信息约墨成池在学校后面的花园见面。墨成池的孤僻众所周知,不用这个办法他不理会的。
墨成池如约而至,发现是阮薇,果然转身要走。
阮薇拦住他,“你为什么要动我的雕塑?你凭什么不经过我的同意就动她?”
墨成池站住了,有些理屈。
“既然动了,又改造得那么好,我就不追究了。可是,我不会感谢你,你还是欠我的,就罚你听我讲个故事吧!”阮薇浅笑道。
墨成池很聪明,可是智商与情商不一定成正比。半天他也没能说出一句话。
阮薇说起她小时候的事,原来她和顾飞从小一起在孤儿院长大,相互依靠,像亲兄妹一样,直到阮薇八岁被养父母收养,相约长大后要到这所学校来找对方。他们实现了这个梦想,顾飞早两年到,学习美术,阮薇后两年到,学习表演。十年间,阮薇千辛万苦打听到自己的亲生母亲可能是个演员,所以她选择了学习表演,她最大的梦想就是要找到那个狠心的女人,问一问她为什么丢弃自己。
阮薇的天赋很高,深受老师赞赏,可是她的外形始终欠缺一些,在美女如云的演艺圈没有什么特色,每次面试都被导演无情地拒之门外,根本没有机会展示她的才华。
阮薇身世虽然可怜,可是遇到了待她如妹妹的顾飞,遇到了慈爱的养父母,还有兄弟姐妹,她是幸运的,并不孤单。墨成池觉得她根本没必要为不顾她生死、从未谋面的所谓生身父母改变人生轨迹。例如自己抛妻弃子的父亲和顾自消磨人生的母亲?给自己留下一生的恨还留下了什么?
听完故事,该离开了。阮薇却突然抱住墨成池,“不要走!”
墨成池挣开阮薇,冷冰冰地说,“请自重。”
“我们只是普通朋友,顾飞有很多女朋友,但是不包括我这一个。”阮薇笑起来的时候和顾飞一样,阳光灿烂,丝毫让人看不到内心的痛苦和纠结。
之后,阮薇便频繁地出现在墨成池的身边,帮他还书、借书,给他带饭,为他洗衣。墨成池赶她走,她只是无辜地笑笑,继续我行我素。
顾飞仍旧和女性朋友们胡吹海侃,李显峰继续花天酒地,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墨成池和阮薇什么时候真的在一起了。
墨成池的心一点一点变暖,尽管他仍然那样冷冰冰地“惜字如金”。他不再那么排斥阮薇,开始吃她做的东西、穿她洗好晾干的衣服,看她忙忙这儿,忙忙那儿,心中渐渐升腾起一股股暖流。
每次阮薇去面试,墨成池心里都很紧张,早早地从图书馆回到他们租住的小房间等着。
阮薇回来了,她哭过了,擦干了泪水,眼睛有点肿,为参加面试精心描绘的妆容基本上被擦拭掉了。虽然尽力给墨成池挤出一个笑脸,却明显地带着无限伤感,比哭还难看。
墨成池心疼地把她抱在怀里,亲吻着她的头发、她的额头,无声地安慰她。阮薇也紧紧地抱着墨成池,从低声小泣到号啕大哭,近似疯狂地回应着他的吻,扒掉自己的、墨成池的衣服……似乎只有彻底的放纵才能忘记心里的酸楚和疼痛。
墨成池说不清自己的感受,他接纳她、维护她、爱护她,他想劝她放弃那个不切实际的梦想,他们一起创造一个真实的、温馨的家。可是话到嘴边,看着阮薇坚定执着的眼神,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阮薇不是他能改变的。
最终的结果是,墨成池没有抵抗住阮薇的软磨硬泡,在拿到博士学位后,他亲自给阮薇做了外科整形手术。
阮薇的意志力很强,为了成为梦想中的自己,做了面部矫正、五官矫正,做了吸脂,做了隆胸、丰臀……
阮薇彻底疯狂了,墨成池也跟着疯狂了,他根本阻止不了她。
当阮薇改头换面,重新站在顾飞、李显峰面前,他们一致沉默了。
良久,顾飞狠狠地揪住墨成池的衣领,满眼杀气,“为什么?为什么要改变她?你有什么权力改变别人的人生?”
阮薇挡在两人中间,说,“不要怪他!是我逼他的,是我自己选择的路!”
墨成池才发现,在顾飞心里是有阮薇的,他没有把阮薇当成妹妹。那样的眼神,不会是纯粹的亲情。
顾飞成全了自己,自己却放飞了阮薇。
没有解释,墨成池自己也很后悔,为什么要屈从于阮薇的意志,为什么要帮助她去走那条不切实际的路。
阮薇,改了名字,叫艾美莉,开始了她梦寐以求的明星路。
完美的外形,轻松应对的演技,她迅速被签约的公司包装成影坛新星,如她所愿,如一颗璀璨的星辰冉冉升起,就像嫦娥远离了地球,从他们的生活中渐走渐远。
李显峰把墨成池和顾飞拉到这里,吴城。在这个城市重新开始生活。
也许回忆压在心里过于久远,墨成池的诉说失去了原汁原味,平淡无趣,波澜不惊。
墨成池说得很仔细,萧雨听得很认真。
墨成池的诉说和顾飞在荷苑讲的故事,萧雨完整的复原了他们的纠葛,如同跟着他们跨越了海洋,经历了那场悲欢离合。
最残忍地不是不曾拥有,而是拥有后失去,才是切肤之痛。
她完全没有想到,墨成池,这个曾经冷峻、如今温暖的男人有着这样的经历。
萧雨觉得自己不幸,没想到从他这里听到了更不幸的故事。
失去父亲、失去母亲、失去爱人。一而再、再而三被抛弃。萧雨不能想象,身旁的这个男人是怎样渡过那些日子的。
萧雨的眼前浮现出一个8岁的小男孩和母亲相依为命的身影,一个18岁的刚成年的男孩子离别至亲孤苦求学的身影,一个头一次擦出爱情火花、开始点亮幸福火把、却被残酷熄灭、备受煎熬的身影。
潸然泪下,萧雨想忍却怎么也忍不住。
墨成池把埋藏在心里的故事吐露出来,轻松了不少,他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过去的永远过去了。
五年多的时光,听起来不长不短。如果是幸福的时光,它太短暂,如果是沉痛的等待,它又太漫长。
在漫长的等待中,他无数次憧憬,阮薇来找他,无数次的幻灭!呵呵,他好不容易放下了,她又出现了。
墨成池看着身边的萧雨,脑海里快速地滑过大半年来认识的萧雨,真实的萧雨、温婉的萧雨,坚强的萧雨、勇敢的萧雨……一起在游乐场的温馨,亲吻到极致的动情……
他取出纸巾给萧雨沾了沾眼角、脸颊,语气异常坚定地说,“你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最怕失去、最开不起玩笑,我,是认真的。”
“啪……”远处的游客突然点燃了几颗烟花,冲向天空,绽放开来,在夜幕中格外美丽。
“有些经历就像这烟花,美丽却短暂,终将幻灭在黑夜里、成了记忆。”墨成池冷峻的面容被闪耀的烟花映衬得十分洁白。
“我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到世上就是来接受惩罚的,经历这些之后再没有勇气、没有能力去感知爱了,直到遇见你!虽然你的经历司空见惯、也不够悲惨,可是你敢于舍弃过去不美好的,有勇气攒足劲头重新开始,”墨成池不由笑了,“勇气可嘉!”
萧雨想到自己这奇迹般的大半年,也不由笑了。
“等我处理完这件事,相信我。”墨成池面向萧雨,沉稳地说,眼睛里似乎闪耀着什么。
是萧雨,面前这个触手可及的女人,这个可爱真实的女人,点燃了他希望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