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很快过去了,萧雨被命名为009号。
躺在手术床上,她努力抑制住自己的心跳,让自己平静下来。这个决定是那么大胆,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妈妈,您要是还在,也会支持我吧!”
以前,萧雨开玩笑说鼻子不漂亮,去整一整吧,孟晨总是说没那个必要,生成什么样子就什么样子,他又不嫌弃。不能说孟晨的话是谎言,只是当时的话只代表当时,时过境迁,而她一直把那些话视若珍宝。骗自己的不是孟晨,其实是自己。
他于她来说,再不存在信或是不信了。曾经视若珍宝的话,现在想来都是莫大的讽刺。她就是要按照自己的心意踏出第一步,在他眼中无足轻重的自己,今后要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活,再不为他人左右。
萧雨感到自己有些孤注一掷、有些偏执,她以前是不赞成以貌取人的,这么快的决定就是怕自己改变主意。她否认自己受了刺激,才有了反常的决定,她的心空空荡荡,需要做些什么尽快赶走浑浑噩噩的日子。“走了一圈,回到了原点,萧雨,你的心丢到了哪里?”萧雨问自己。
复杂的情绪在眼睛里徘徊,乌黑的眼睛没有一点儿亮泽,和刚才放射出灼灼光芒的眼睛判若两人。墨成池默默地看着手术台上的萧雨,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他拿起护士准备好的麻醉针,他会让她满意的。
“现在我给你的这个位置推入麻醉药,有点疼,忍住。”墨成池温热的手指碰了碰鼻部,语气不像先前那样冰冷。萧雨才反应过来,刺痛、酸胀的感觉立即袭来,萧雨极力忍着没有发出丁点儿声音,还是疼得流下了泪水。
护士贴心地为萧雨擦拭眼泪,“比拔牙打麻醉药疼多了,太疼了,”萧雨闭上眼睛想,“证明我还是有知觉的。”
几分钟后麻醉药就起作用了,墨成池用夹子在萧雨的鼻子、脸颊周围夹来夹去,萧雨没什么感觉,手术就正式开始了。
萧雨的头被固定着,她睁开眼睛,好奇地观察墨成池在自己脸上做手术,她对他专注的神情很满意。她看到他乌黑浓密的头发,健康细致的皮肤,棱角分明的眉目,长长的睫毛,高高的鼻梁,不愧是整形医院的院长和首席专家,保养得真好,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萧雨在心中赞叹并诽谤着。手术的过程很安静,只有轻微的器械声和皮肤接触的摩擦声,看着修长灵活的双手拿着器械有条不紊地忙来忙去,自己的鼻子被扯来扯去。
恍然间,萧雨有一个奇异的想法,墨成池就像手拿刻刀的雕刻师,自己就好似一块石头,在他的一刀一刻下渐渐清晰出彩。一动不动地躺了很久,萧雨全身僵硬,她想动动手指,却发觉手指不听使唤,想清清喉咙又不敢出声。她有些慌乱,转而又意识到自己想多了,有心跳有视觉,眼皮也能眨,怎么会有是雕像的错觉?她只好闭上眼睛休息,平息错乱的感觉。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墨成池缝合好创口,把工具放入护士递过来的盘子里,注视着轻闭双眼、一脸平静的萧雨,说,“手术完成了,术后注意事项赵医师会给你讲,7天后到我这里复查,正式签订合约。”
萧雨听到遥远的声音,睁开眼睛,墨成池已经走出了手术室。
“这个女人到底有多累,这样也能睡着。”墨成池摇摇头,口罩下的面孔仍旧没有一丝表情。
护士给萧雨的鼻子覆上纱布,叮嘱她不要碰撞、不要挤压、不要沾水……
给她戴上美容口罩……
走出医院,萧雨仍在恍惚中。刚才的自己躺在那里就像一尊雕像,经奥古斯特·罗丹之手复活了!只一个下午,却似乎历经了很久很久。
“我已经踏出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她对自己说。
回到办公室,墨成池取下口罩,把自己清洁干净,站在窗边休息。深邃的双眼、挺直的鼻梁、丰润的双唇,泛着青光的上唇和下巴,明朗的线条,无疑是一张英俊成熟、及其引人注目的男性面孔,只是此刻看上去异常的忧郁和疲倦。他从抽屉里取出烟盒,弹出一枝香烟点着,深深地吸一口、吐出来。他不喜欢残害呼吸器官的烟草,很少吸,仅限于心情极其不佳的时候。
整整一天情绪都不稳定,这是怎么了?看到萧雨的照片,再看到她本人,他觉得自己神经过头了,她怎么会像“她”呢?
通过交谈,他看到了萧雨对命运的不甘、对未来的期盼,就和当初的“她”一样。不同的是,“她”近乎疯狂地利用后天获得的资质去嘲弄这个世界,萧雨只是要圆满自己的人生。
想到她,墨成池的心仿佛被刺了一下,冰冷的眼睛变得更加深邃。五年了,她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自己在她的生命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对她“高尚”的目标来说,也许只是一颗无足轻重的棋子。
墨成池从来没有对患者动过任何恻隐之心,除了“她”和今天的萧雨,也许他只是想看到结果。可是看到又能怎样呢?还有,在他内心深处,他对萧雨是同情的,因为他曾那样近距离地体验过被抛弃女人的悲惨,母亲墨君知的命运。他的母亲鞭打在他心上的疤痕,恐怕这辈子也无法抚平了,他没有办法回到过去、逆转那个想起来就令他悲痛的女人的人生。
在墨成池的记忆里深深烙下伤痕的两个女人,重叠在他脑海里,给过他温暖,最后留下的全是痛。他的眼睛愈加深沉,狠狠地吸了口烟,他望向楼下站立的身影。
“她的出现,是给了我一个救赎的机会吗?”他想帮助她,彻彻底底的帮助她。
楼下站着的萧雨,刚才的手术似乎并没有让她欣喜,那背影看上去还是那么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