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承叹了口气,皇上终究还是开口问了,这一关是如何都避不过去的。
之前,她就想过该如何回答,撒谎该怎么圆,但是一直想不到一个毫无漏洞的解释。
皇上的疑心极重,又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一点蛛丝马迹,他都能发觉。退而言之,就算单承自己能做到滴水不漏,难保皇上不会从刘艺那边下手。
权衡利弊之下,与其被迫说出身世,不如趁着现在双方还是合作关系,自觉如实相告。
单承面色凝重,“毕竟这件事过于匪夷所思,可能会招来祸端。皇上能答应我,不告诉任何人吗?”
皇上郑重点头承诺,“好。”
“皇上,你相信佛说有三千世界吗?其实,我和刘艺来自另一个世界。”
皇上的眼里惊讶一闪而过,但是很快就镇静下来,“你说说看。”
“我本是孤儿,后被一对不能生育的夫妇收养。他们把我当成家族继承人来培养,供我上学,并且教了我很多东西。没想到,我二十岁时,他们居然生了个孩子。
但那时,我已接管了家中所有生意,管事都只认我是继承人。所以……”即使毋庸置疑,这是事实,但单承还是觉得心痛难当,难以说出口。
可现在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呢?她叹了口气,声线不稳的继续解释,“所以我的养父母就设了个局,想置我于死地,我还连累了刘艺一起掉下山崖。
没想到阴差阳错,天空出现了一道金光,笼罩住了我们,我和刘艺非但没死,还一起来到了这里。
事情就是这样的,皇上,我说的这些你信吗?”
皇上沉默了一会,神情有些异样,“你是孤儿?”
“是的,我爹在我五岁时,就出意外去世了。我娘在我六岁时,也失踪了。”
“失踪?那你之前,应该不是叫单承吧?”
单承对皇上没头没脑的问题,有些不解。但是转念一想,也许这是皇上对她在细节上的试探。于是如实回答,“我最开始随父姓,叫程承。后来随母姓,叫花承。现在则是随养父姓。”
皇上颔首,在单承看不到的角度,眼里闪过深深的算计,“那朕姑且信你。”
他思索片刻,又问道:“你心思缜密,当初不可能对你养夫妇的意图,完全没有察觉。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单承苦笑,“猜到了他们很担心,但是没想到他们这么狠。”
“那要回去吗?”
单承坚定道:“当然要,我一定要回去问个明白。我想知道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这么狠?”
皇上冷冷道:“你不用回去了,我现在就能告诉你为什么?”
闻言,一时间,单承竟如孩童般懵懂,双眼迷茫的问道:“为什么?”
他有些怜悯的看向她,“因为他们有更重要的人需要保护,而你挡路了。”
她有些急切的反驳,“我知道他们的儿子比我重要,我也从未想过要和单宇争夺什么。无论是他们的爱还是财产,我从来都没想争啊。我打算第二天就宣布放弃继承权的,好歹我当了他们十四年的女儿,难道我的性命就如此轻贱?他们就如此的容不下我吗?我……”
皇上厉声打断她,“单承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明明一直都知道,不管你怎么做,他们都容不下你。只要你活着一天,他们就担心一天。只有你死了,他们才能安心。”
闻言,单承如遭雷劈,然而盛怒之下,脸上竟是出奇的平静。只是目光如冰,双拳紧握,得以窥见主人内心波涛汹涌的怒火。她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事情,被皇上狠狠的揭开了遮挡的面具。是的,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可就是这样才更不甘心,终究是意难平啊,意难平……
但只过片刻,她便平静的开口,“皇上,你吃好了吗?”
皇上淡淡的扫了她一眼,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但还是说道,“好了。”
单承轻扯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斗胆请皇上移步大堂,等我一炷香。”
皇上探究的看了她几眼,可惜一无所获,起身离开。
刚刚走出雅间,后面便传来了椅子倒地,碗筷盘子碎裂,以及那人粗重的呼吸声。
皇上面带微笑,饶有兴致的回头看去。
店家闻声,急忙一路跑上二楼,从皇上旁边快步进去。
看到地上的一片狼藉,连桌子都被单承用椅子砸碎了。又见单承衣着考究,气质出尘。在这遍地是王子王孙的京城,店家极有眼色,所以也不敢怎么样。只是苦着脸说:“姑奶奶,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的火,小店小本生意啊。”
单承发泄完,身心愉悦,微笑着拍干净双手,抖抖沾了灰尘的衣裳。从容的从钱袋里掏出了一锭银子,递给店家。“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店家接过银子,顿时眉开眼笑,“呵呵,不麻烦不麻烦,您开心就好,嘿嘿……”
单承施施然走出雅间,毫无歉意的对着,似笑非笑的皇上说:“不好意思,让您看笑话了。”
他一展扇子兀自走下楼梯,“无碍,倒不失为一个迅速消除怒火的方法。”
“那谢谢少爷夸奖了,对了,少爷有看屈松的楚法略言吗?”
“看了大半,确实写得很好。我打算看完之后,请他入,入府一叙。”
“选日不如撞日,正好现在时辰还早,不如我们一道去屈松家坐坐?”
皇上沉思片刻,“倒也不错,前方带路吧。”
午后,屈松家。
面对上锁的门,单承解释,“他可能还在兰馨阁门口摆摊,没有收工回家。”
皇上疑惑道:“兰馨阁不是青楼吗?”
单承忍俊不禁,“哈哈,原来少爷也是知道的。”
皇上理所当然的挑眉回答,“在京城,兰馨阁应该是所有男人都知晓的地方吧。”
“也是,男人本色嘛。”
皇上没有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屈松在兰馨阁摆什么摊?”
“在那里替富人子弟写诗,讨好兰馨阁的姑娘,以此为生。”
皇上闻言皱起了眉头,单承见他脸色不对,正色道:“少爷,英雄不问出处。想当年,太祖……”
“背了几天楚史,倒学会现学现卖了,太祖的事迹我比你熟。我没有看不起他,只是想,屈松算得上惊才绝艳,竟沦落到此番境地,想来选官制度着实有漏洞。”
“是,少爷英明,我班门弄斧了。”
皇上轻笑不语,转而吩咐尹总管,“尹管家,速速请屈松过来。”
尹总管迅速领命而去,面对紧锁的大门。
单承提议,“少爷,你不是会轻功吗?要不直接飞进去吧。他家我来过几次,家徒四壁,大厅都不上锁的。我们直接进去里面,坐着等他。”
皇上皱眉,“翻墙而入是为贼也。”
单承假装谄媚道:“谁这么大胆敢说您是贼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都是您的,您进自己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皇上挑眉,“说得竟有几分道理,那我进去,你在外边侯着。”
“为什么?!”
“我是王,你是吗?”
单承顿时觉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虽然我不是,但我和屈松是好兄弟好哥们,他家就是我家,我进去也没关系的。”
“就算如此,可你脚步虚浮毫无内力,试问你如何进去?”
单承疑惑,“难道你的武功很低,带人就飞不过去了?”
皇上面带煞气,“不是,只是男女授受不亲。”
她恍然大悟,“哦,我差点忘了你们这里,将礼法看得很重,真是麻烦。不对,那我第一次进宫的时候,你不是摸了我的脸吗?”
皇上有些尴尬,“那是为了检查。”
“算了,以前的事说着也没什么意思。反正已经错了一回,那就将错就错吧。”
他认真道:“既然之前错了,就不要一错再错。”
单承无赖道:“呵呵,那你也别想进去。只要你一运轻功,我就喊有贼,看你如何解释。”
皇上眯起眼睛,“你可真是损人不利己。”
说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揪住单承的后领。单承只觉得眼前景物一晃,便到了屈松的院子。
皇上松开手,兀自打量屈松的小屋。
单承愣了一会,才恍过神来,兴奋道:“真的进来了诶。不过,你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的吗?”
皇上轻笑,“反正毁的是你的名声。”
她耸耸肩,表示不在意。熟门熟路的推门,走进屈松的大厅,“少爷你坐下休息一会吧。”
“好。”
两人落座,之前走了一段路,又在外面站了一会,单承觉得有些渴了。一摸桌上的茶壶,失望的叹了口气,“唉,茶是冷的,你应该不喝吧。”然后自顾自倒了杯茶,正要往嘴里送。
皇上突然开口道:“冷茶伤胃,你整日说胃不好,那你也别喝了。”
单承皱起眉头,面带不解,“你会这么关心我?不会是想让我去烧壶热茶吧?”
皇上轻笑,“你虽然和我呆的时间不长,却总能猜到我的心思。”
单承满头黑线,“还要生火,我不去。”
“那你喝冷茶,不怕犯胃病?”
单承呵呵笑了两声,把手里的冷茶倒进嘴里漱口,然后吐到旁边的垃圾桶,“不劳您费心了,我润润喉就好。”
皇上神色淡然不再言语,只是转头饶有兴致的看着,大厅正墙上挂着的一副画像。
画中人是位绝色美人,半眯的眼睛透露出一种宛如白天鹅般高贵孤傲的气质。仿佛看不上这世间的男儿,却又有着摄人魂魄的魅力,极易引起男人的征服欲。
皇上不禁询问道:“这人是谁?”
“屈松的娘亲薛落,是个大才女,屈松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是她亲自教的。”
正好此时传来开门的声音,屈松面色潮红,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尹总管则紧随其后。
屈松眼里惊喜的光芒难以掩饰,慌忙走到皇上面前跪下请安。“草民屈松叩见……”
皇上起身,亲自扶起他,“起来,不必多礼。”
不曾设想当今的楚国之主,亲自扶自己起身,屈松大为激动,声音都激动得有些颤抖,“谢皇上。”
皇上少见的亲切道:“此次微服私访,你叫我少爷便好了,坐下说话吧。”
屈松笑容满面的应好,诚惶诚恐的与皇上一同坐下。皇上笑得如沐春风,“你写的楚法略言,我已看了大半。其中讲到废除世卿世禄制,我觉得写得很好……”
说到这里,他突然咳嗽了一下,一副口干舌燥的样子。
屈松察言观色,歉意道:“少爷,草民招呼不周了,请恕罪。”然后推了推旁边的单承,毫不客气的吩咐道:“你去烧壶茶。”
一直被屈松当成空气的单承,翻了个白眼,凉凉的说:“我还以为你没看到我呢。”
屈松推她起来,“出门右拐就是厨房,你知道的。”
单承无奈起身,看了一眼满脸戏谑笑容的皇上,极不情愿的去烧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