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如墨的天幕只有一弯残月,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风,吹来了乌云,把那散发着微光的月亮遮盖住了。一时间,天地之间陷入黑暗,没有一丝光明,仿佛猛兽将至。
此时,身处偏远山村的单承正陷入深深的梦魇里,又回忆起那段如噩梦般的经历。
单承,不,那时候她还不叫单承,她叫程承。程承小的时候,她和大多数的小朋友一样有爸爸,有妈妈,家里虽然不算十分富裕,却生活得很幸福。可惜,在她五岁那年,家里突逢巨变,爸爸出了意外,永远的离开了。
但至少她还有妈妈,妈妈喜欢花,经常给她泡茉莉花茶。以至于在多年后,她一闭上眼,还能清晰的回忆起当初妈妈泡茉莉花茶时的身影动作,温柔脸庞,以及茉莉的清香味道。
每每念起她,总会泡杯茉莉花茶,看着氤氲的水汽发呆,嘴角不自觉的流露微笑。这十六年,便是靠着这清淡的茉莉花茶减淡思念。
也不知是因为妈妈的姓氏是花,还是太喜欢花了。以至于有一天,她微笑着对她说:“小承,你以后就叫花承吧。”
那天以后,她不再是程承。
随后便到了单承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日子,那天妈妈温柔的摸着她的头嘱咐,“小承,妈妈去一趟市区,你乖乖在家,妈妈很快就回来。”
可从那以后,妈妈却再也没有回来。
六岁,单承进了孤儿院。骤然失去双亲,她变得沉默寡言,经常拿着茉莉花坐在台阶上发呆。
直到有一天,一个瘦瘦的女孩走到她面前,眨着漂亮的大眼睛,天真浪漫的问她,“你手里拿的是什么花?真好看。”
这个人就是刘艺,她的到来驱散了单承的孤独。也让她们成为彼此的依靠,重新拥有了珍贵的亲人。
孤儿院里,她们一起吃饭睡觉,一起读书写字,一起对抗欺负她们的孩子,直到单承九岁被收养。
收养她的单氏夫妇不能生育,拥有一家规模不小的公司。
但是单承并不喜欢她的养父母,因为他们总是很忙,根本没有时间理会她,照顾她。却对她异常的严格,专门请了家庭老师每天盯着她读书,学书法,学古筝,学交际……
单承每天疲于应对学习,没有一丁点自由的时间。学得不好,等待她的便是养父母冰冷严苛的责罚。学得好,却又连个点头认可,微笑表扬都看不到。
于是她开始猜测,是不是因为自己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所以他们并不关心她,不喜欢她,故意这样对她。如果是这样,那当初为什么要把她从孤儿院里带出来!为什么!
猜测,怀疑,压抑,愤怒,渴望关注与关爱这些复杂的念头在单承脑海里杂糅,最后在青春叛逆期的催化下,在她心里一点点的生根,萌芽,茁壮。
于是,单承拒绝了养父母对她的一切安排,开始和学校里一群不学无术的混混玩在了一起,翘课,吸烟,上网。甚至发展成离家出走,并且否认单夫妇是她的父母,也不要他们的钱,在酒吧里当起了吉他手。
得知这个消息,单爸爸气得丢下所有工作,冲到酒吧把正在唱歌的单承扯下舞台,打算强制性带回家。
单承用力抱住酒吧的桌子不肯松手,“你又不是我亲生父亲,还整天让我学这个学那个,一点都不关心我。现在,我不用你的钱了,你没有资格管我!”
单承永远无法忘记那天,单爸爸几乎声嘶力竭的怒吼,“我不管你是不是我亲生女儿,反正从你进了我家门那一刻开始,你就是我的女儿,这辈子都是我的女儿。我要对你负责,我不能让我的女儿才十二岁就来酒吧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唱歌。”
闻言,单承停止了反抗。
单爸爸见她安静了下来,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脑袋,语重心长的说:“小承,爸爸只有你一个孩子。以前也没有当过爸爸,很多事情可能想得不周全,做得不好。你可以提出来,其他的事情我们都可以商量,你可以不学书法,不学琴,不学外语。但是这件事情不可以,我绝对不会让你不学好。”
那时候的单承就是一个青春期叛逆,缺乏关爱的小女孩,她只是想要引起父母的注意,想有人关心她,在乎她。听了单爸爸的话,当下抱着他嚎啕大哭。
那晚,暖黄的路灯下,单爸爸背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单承回家。
都说冲突,矛盾,吵架是最快认识和了解对方的方法。此番之后,单夫妇和单承的关系缓和了很多。
单夫妇时不时会抽时间出来陪单承,学习的课程也会询问她的意见。而单承把头发染黑,剪短,穿上校服,当起了好学生。努力的按照单夫妇的要求学习,成为了优秀的公司继承人。
随后,生活的慢慢磨合,让这三个人真正的成为了亲密无间的一家人。若日子一直这般缓缓的过下去,也不失为人世间的幸福家庭。
当时间走到单承二十岁的节点,一直不能生育单夫妇竟生下了儿子单宇。于单夫妇这是件天大的喜事,心里却又开始有了担心和计较。
那时,单承已经接管了家里所有的生意,过人的胆略,独到的投资眼光,出色的能力和手段,让公司上下只认单承。就连创始人单夫妇,也比不过她在员工心目中的地位。
曾经令自己骄傲自豪的女儿,如今变成了单夫妇的心腹大患。
单承看得到爸妈眼里深深的担忧,以及小心防备。父母从不会让单承和单宇单独呆在一起,也不会让单承抱他。单宇一出生,就一直有保镖随身保护。单承几次三番跟父母表明自己放弃继承权,但他们眼里的忧虑却越来越重。
再然后,就是山路,车祸,悬崖。
单承吓得一下子从床上坐起身,终于从回忆中醒来,却发现睡在一旁的刘艺也醒了,正一脸担忧的看着她。她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笑了笑,反倒安慰刘艺,“放心,只是做了个噩梦,没事。”
刘艺眼里的担忧不减反增,“小承,你刚刚说梦话,一直在说以前的事情。”
单承脸上有些不自然,“嗯,梦到以前的事情了。”
刘艺几度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开口,“小承,每次去我们最开始醒来的树林采药,你好像都在找什么,你是不是想回去?”
单承沉默了一会,反问,“难道我们不应该回去吗?”
刘艺着急了,“小承,既来之则安之,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了,何苦为难他们,也为难你自己?”
单承脸色严肃,气势慑人,“姐姐,你清醒一点。回去,我不仅能让自己生活得很好,也可以照顾你。可是,留在这里你想过后果吗?
这里没有电脑,没有手机,没有空调,没有电灯,没有火车,没有飞机。干活全靠手,出门基本靠走,天黑就只能睡。而且女人的地位根本就不如现代,从小接受文明教育,习惯了现代便捷生活的你受得了吗?
退一万步讲,这个山村资源还算丰富,我们留在这里勉强可以自给自足。可是,你愿意一辈子留在这个小村落吗?
如果要出去,听了村民的话,你也应该知道这个时代经常有人冻死,有人饿死,甚至你说错一句话,就可以名正言顺让你去死,人命如草芥。你确定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养活自己吗?”
单承的这番话,几乎把在这里的所有出路都给堵死了。可刘艺毕竟和单承从小一起长大,知道她一向舌灿莲花。最擅长放大他方的缺点,却丝毫不提己方的弱势,没有被她的话唬住。
“那回去的几率又有多大?别说现在你连回去的方法都没有找到,就算找到了。你能肯定你回去的是我们的时代,而不是其他生活条件更恶劣的空间?
就算是回到了我们那个时代,你能保证回到2015年12月20日这一天吗?说不定你回去的时候,他们都已经死了,你还回去干什么?小承,回去的风险绝对不比我们留在这里的风险低,你不会不知道!”
单承坦然,“是,我承认是有风险。可是,我们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回不去呢?这个时代这么落后,生活这么辛苦,我不愿意一辈子留在这里。”
“够了!小承,你不要掩饰了。我们小时候什么苦没有受过?都挨过来了,难道在古代就活不下去了?
其实以你的手段,你的能力,在这里好好地生活下来,根本就不是件难事。你就是不甘心,就是想回去。”刘艺毫不留情的揭穿她的谎言。
“对,我就是不甘心。我就是要回去,我要回去问他们,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狠!”
刘艺气死了,她就没见过像单承这么倔的人,“你还回去干什么?他们都想方设法要你死了,你还回去干什么!”
单承气得眼睛里都布满了血丝,狠狠的瞪着刘艺,“对,他们想我死,我偏偏不死。我不好过,他们也别想好过。”
刘艺看到单承这样,也觉得自己的话确实太狠了,心疼道,“你回去折磨他们,你自己也不会开心的。小承,放手吧。”
单承低头沉默了一会,才低声说:“姐姐,对不起,我做不到。”说完,便开门出去了。
那天晚上,单承门口的大石头上呆坐了很久,也没有进屋。
刘艺对着她落寞的背影,也不禁得叹息。五岁爸爸死了,六岁妈妈失踪了。孤儿院呆了三年多,领养后又过得很压抑,离家出走。后来,好不容易和养父母磨合,享受了几年亲情,公司也越做越大。二十一岁,养父母有了儿子,害了女儿。
刘艺知道单承骨子里是个清冷的人,很少把人放在心上,可一旦真正入心便是极重情的。她知道单承为了让单夫妇放心公司,有多努力的逼自己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工作起来有多疯狂,才让公司壮大如斯,让公司上下不认单夫妇,只认她。
单承工作起来连吃饭都顾不上,才21岁,就有了胃病。身高170,体重却不到100。发着高烧,打着点滴,还对着电脑工作。也难怪单承不甘心,好不容易得到的温情没有了,费尽心血做大的公司没有了。明明从来没有想过要抢什么,却被最重视的人设计,将自己置于死地。
有时候,得到之后又失去比从未得到过更残忍。刘艺心想也许易地而处换成自己,可能也会放不下,不甘心吧。
后来,刘艺实在看不下去了,拿了件外袍,披在她身上,无奈道:“夜里凉,别怄气了,进屋吧。你要回去,就回去吧。反正有天大的事情,还不是得由你担着。”
单承抬起头对她笑,露出一深一浅两个酒窝,讨好道:“我就知道,姐姐对我最好了。”
刘艺摸着她的头,轻笑着佯装埋怨,“我当然对你最好了。从小到大,哪件事不是我先妥协的。”
单承贫嘴,“那是因为每次我的选择都是对的。”
“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