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痴心能乱志。——《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
林渊说当时的自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孤注一掷,为榆桑的父亲能够洗刷冤屈竭力奔走,但始终没来得及阻止洛旃枇的死亡。
“我以为旃枇大哥能等我,只要再给我一天的时间,就差一那么一丁点,我就能让还他清白,让他堂堂正正地活下去,他为什么不肯等我?为什么要那么想不开?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要那么草率地结束自己的生命?”林渊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旃枇大哥要选择用自杀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就算时至今日他依然是百思不得其解。
“也许爸爸他跟您一样,受到了来自神秘人的威胁,他以妈妈和我的安全为要挟,强迫他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榆桑对林渊的问题提出了自己的猜测,设想也许父亲自杀的原因跟林渊不能尽力帮助父亲一样是因为受到了威胁,以家人的生命安全为要挟,同一种卑鄙的手段可以在不同的人身上重复使用,这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我在旃枇大哥自杀前一天还去看过他,那时候他跟我还聊得很开心,说以后一定让我们两家的人一起出去旅行,让我们的女儿变成最好的朋友。我当时还劝他耐心一些,我一定会救他出来,还他清白的,这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林渊说起自己去探望洛旃枇的时候,他们分明还谈笑风生,洛旃枇看起来心情很不错,不像是会想不开的样子。
“您去探望过爸爸,在他自杀的前一天?那您有没有发现什么爸爸有什么异常的地方?”榆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让父亲决定毅然赴死,他又是受到了怎样的威胁才会让他以这样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异常的地方?没有。跟旃枇大哥的那次会面,我后来也反复回想了很多次,从他说话的表情神态,他所说的话,都没有任何不寻常的地方。”林渊想不出那天的洛旃枇有任何异常的地方。
“您还能想起来他的话吗?”榆桑想从父亲所说的话里寻找突破口。
“能,那段对话在我的脑子里存在了整整十年,我一刻也不曾把它忘记。”林渊的答案相当肯定,那些话相当于洛旃枇的遗言,他怎么能不牢牢记住。
“那麻烦您复述一遍,我想要知道爸爸究竟说了什么。”榆桑这样要求林渊,让他把脑子里的对话记录重述一遍。
“好。”林渊觉得榆桑的这个要求无可厚非,他二话不说,爽快地答应了。
“那您现在开始吧。”榆桑拿出手机,做好录音的准备后让林渊可以开始。
林渊用来十五分钟的时间重述了他那天和洛旃枇不足十分钟的对话,对榆桑的父亲说话时的神态也有相当详实的描述。
最后,林渊说了这样一段话。
“榆桑,你是故人之女,我对栴枇大哥也有许多歉疚,今日赠你一物,望你善加利用,自尊自重。至于清浅,我不想她牵扯进这件事,希望你能体谅我这个做父亲的心情。你要记住,安全第一,旃枇大哥口中的丫头应该是阳光健康,积极乐观的,他要是见到你这幅满怀心事的样子,一定不会放心的。”林渊请求榆桑别把清浅卷进这趟浑水里,就让她无忧无虑地继续生活下去,也希望榆桑能放下心中的重担,快乐起来。
榆桑的冥想到此为止,她对那样轻易就得到自己处心积虑,求之不得的东西而忐忑不安的同时,平心而论,还感慨林爸爸胸襟的广博以及他正人君子的正派作风,想着之前说的那些话是不是过分了,毕竟他当时也是受制于人。
当年的一切发生的时候,林爸爸顶住诱惑和压力,没有在陷害父亲的阴谋中插上一脚,做那个推父亲走上死亡之路的助力之一,他在被逼无奈之下不得不减缓营救父亲的行动,他当时为情势所逼,根本就没有选择的权利。他能对自己坦言当年的事,已经实属难得,况且平常话少之有少的人能发表如此的长篇大论,为的不是为自身辩白,而是奉劝榆桑,这足以说明他还念着与父亲的深情厚谊,而且铭记于心。
如果他所说的话都是为了收买人心或者撇清关系,那么将那样重要的东西交予于她则推翻了这个假设,因为那是攸关自身性命的东西,在听她说完那番义愤填膺的话,得知她的强烈意志之后还选择将其交予她,那就是对当年所做之事最深切实际的忏悔,以自身安全做代价,求得心安,回报友谊,获得救赎。
榆桑觉得现下应当考虑的倒不是林爸爸真心还是假意的问题,而是在和他摊牌之后如何对待洄淅的问题,还有对她一片赤诚的林妈妈,榆桑觉得怀着不正当的目的走进林家的她连面对林妈妈和清浅都是一种奢侈,她受不起,哪怕一点点,她们对她是那样的真心实意,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就冲着不参杂丝毫杂质的林妈妈的赤子之心和清浅的真心相待,榆桑也决定要结束遵从林渊的意见,不将这些本应由她来承受的东西告诉清浅,对清浅采取继续隐瞒的方式,让清浅远离当年的这些与她无关的是非对错之外,更何况她已经拿到自己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东西,也应该完成林爸爸的心愿,不将清浅牵扯进上一辈的是是非非之中,只需要发挥她隐瞒到底的一贯精神作风,免得年深日久的恨意吓着清浅,将灾难带给她,对她造成某些深重的伤害。
世事总不会依着人的心愿向前发展,平稳安顺,知心解意,更不会因为单方面的下定决心而达到两全其美的效果,总有那么一小会儿的误差或者让人感慨又无奈的错过,让事件驶入另一个轨道,进入另一段航程,向着全新的方向前进。
秦炽锋的归来就是一个新的起点,将事情推向了另一段截然不同的航程。
榆桑发现离开秦家才几天的秦炽锋回来之后大变样了,特别是对她的态度,又恢复成之前出现过的那种冷漠如冰的样子,但榆桑觉得和之前的态度又有些区别,但具体的差别在哪,她一时之间无法分辨。
同样是不跟她说话,不看她,拿她拿隐形人,可榆桑就是觉得秦炽锋不对劲,不是因为他的态度,而是她注意到他那从回来就没有松开过的眉头和他掩藏不住的纠结痛苦的神态。
秦炽锋对榆桑是能躲则躲,榆桑呢,也是听之任之,因此秦炽锋回来都快一个星期了,两人见面的次数寥寥可数。
这一天早上,两人同时从房间出来,迎面撞上,秦炽锋匆匆看了榆桑一眼,然后就急着想要离开,可是没成功,他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被动木讷的榆桑居然会主动来追他,扯住他的手臂,挽留他。
秦炽锋想让时间就在这一刻静止,哪怕让他死在这一秒,他也心甘情愿,因为他至少是欣喜的,是幸福的,是雀跃的,这些感觉来之不易,是他第一次从榆桑身上体会到的情感,这一秒的珍贵甚至超出了他所有生命的总和。
可是,时间并不能如他所愿,永远静止在这一刻,它还是一丝不苟地向前走去,于是秦炽锋听见了榆桑在说话,他听见她在问“你怎么了”,“你没事吧”,他听见了她对他的关心,他听见了这个他之前见不到她的时候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的人儿在跟他说话,在担心他。
他有多么留恋这只手在他胳膊上留下的温度,他曾经多么渴望这只温软细腻的手覆在他身上的任何一个地方,他有多爱这只手的主人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注视着他,他可以用他的心脏来证明,哪怕要它立刻停止跳动。
可是现在的他不配,不配拥有这一切,他不配。
他能做的就是拒绝榆桑的一切好意,此刻,他不得不抽出自己的手臂,脱离他无比眷恋的那只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他最心爱的人儿,任由自己手臂上残留的温度渐渐消逝。
在做这一切的时候,秦炽锋的心里在咆哮,他感觉自己的肉体和灵魂已经分离开了,他的肉体在反抗灵魂的力量,强制性地将自己的手臂从榆桑手中抽离,他的灵魂则在叫嚣着多停留一会儿,哪怕只是零点零一秒,他深切地感受到了灵魂撕裂的疼痛。
秦炽锋强行抽离自己的手,一个眼神也不肯施舍的时候,榆桑突然想起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那时候的自己是不是也是像他这样冷漠,而当时的他是不是也像现在的她一样落寞,内心有种隐隐的钝痛感。
在这一刻,榆桑终于意识到秦炽锋这一次对她的不理不睬跟前几次有什么不同了,这一次他是在逃避,在躲藏,而这个躲避的目标就是她。
秦炽锋为什么要躲她?他到底在掩饰什么?他这么反常的原因是什么?榆桑很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