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想起,一阵一阵的,不紧不慢,不轻不重,却固执地强调它的存在,不容忽视,榆桑只好匆匆结束谈话,挂断电话,专心应付门外的人——秦炽烽。
为什么要敲响这个房门,是出于嫉妒、愤怒还是别的什么,秦炽烽自己也不清楚,当榆桑打开房门,低着头站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他终于知道了情不自禁的原因——不甘。
尽管在胡杨面前的秦炽烽是稳如泰山,甚至有些盛气凌人的,尽管榆桑眼中的他是沉静如水,不苟言笑的,尽管那的确是秦炽烽一贯的模样,无喜无怒,淡定沉稳,但都不是此刻的他,不再平静的心绪,无法保持头脑的冷静,维持不住如古井无波般的表情。
让秦炽烽发生这般变化,令他在乎到如斯地步的是什么呢?是榆桑对他一如既往冷漠如冰的态度,是她对他屡教不改的尊称,都不是。秦炽烽在意的是榆桑的不重视,他别有深意的话,他玄机暗藏的一举一动,他煞费苦心的礼物,他所有的的心意都未曾受到过她丝毫的重视,哪怕一时片刻。
就算是养伤期间,秦炽锋觉得自己已经做出了极大的让步,甚至改变了自己的说话方式,做事风格,表情神态等等,希望能改善跟榆桑之间这种不远不近的关系,但是都没用,榆桑除了在医院表现出的那些关心外,再没有多余的表示,哪怕一次。
榆桑自然不可能知道秦炽烽丰富多彩的心理活动,所以无论他是不甘,是指责,是愤怒,是不满,呈现在榆桑的面前的就是一副专注地盯着她的发顶,似要在其上灼出洞来的表情。
当然榆桑是看不见秦炽烽的神情的,她的目光是平视的,所能看到的是对面的人的收缩着的下巴和微微颤动的喉结,而对方久未出声似乎并不在她的关心范围之内,因此她选择保持沉默。
未想好措辞便上前敲门,凡事深思熟虑的秦炽烽不禁暗骂自己鲁莽,但事已至此,逃避退缩不是他会做的事,况且他迫切地想看见榆桑露出一些不一样的表情,是对着他的,哪怕是惊讶,他摒息以待,而榆桑显然没有如他所愿。
长时间的静默,最终败下阵来的是秦炽烽。
“怎么不说话?”
“秦叔叔,你先敲的门。”榆桑提醒秦炽烽他才是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
“我有事跟你说。”
还是沉默,秦炽烽没有接着说,榆桑也没有问究竟是什么事。
“你讨厌我。”秦炽烽用的是肯定语气。
榆桑没想过秦炽烽出口竟然说的是她对他的看法,还提得这般突兀,说实在的,榆桑对他的突发奇想实在是不想多做理会,闭口不言是此时最好的选择,也是她在此类情况下一贯的做法,而榆桑的确是这么做的。
秦宅是上世纪三十年代保留下来的老式建筑,采用的是巴洛克风格,淡蓝色灯罩下的壁灯所能发散出来的光芒较显微弱,搭配乳白色的,带着岁月痕迹的墙,凸显了夜晚的静谧的同时,也增添了些许的压抑感,与身处其间的两人之间的气场不谋而合。
“你说话。”秦炽烽的声音带着往常没有的急切,
“没有。”榆桑仍然保持目视前方的姿势,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你在我面前一直低着头。”秦炽烽道出心中的不满。
“习惯了。”榆桑回答地言简意赅,可在秦炽烽听来却是另外一种滋味,多了漫不经心,应付了事的成分。
“抬起头。”惯于发号施令的秦炽烽用的是命令的口吻,且语气不善。
“不习惯。”榆桑的语气也变得生硬。
“抬起头。”秦炽烽重复方才的话,却明显增添了不耐,咬字的声音也加重了。
榆桑不为所动,这次干脆出声都省了,站在那儿,维持原来的姿势。
虽然在谈话的过程中,秦炽烽不止一次告诫自己要冷静,别吓着了榆桑,但还是被她那事不关己的无所谓态度给点着了,竟动手掐住榆桑的后颈,即便没用多大的劲儿,还是将毫无心理准备的榆桑惊着了。
可饶是如此,榆桑的目光还是没有上移,将注意力落在秦炽烽脸上,除了最初那轻微的一颤,便不再有其它任何反应,任由秦炽烽动作,不反抗,不动摇。
“榆桑,以后站在我面前,把头抬起来,看着我,好好注意我的表情,可以吗?”秦炽烽见榆桑没有如他意料之中的那样抬起头来,哪怕带着谴责的神态,虽然觉得失落,但也没有了进一步的动作,他还是怕会真的吓到榆桑。
既然理智回笼了,对着面前这个像木头人一般站着,完全不受威胁影响的榆桑,秦炽烽只能放下身段,放软语气,试着用请求的方式让她点头,但榆桑可不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跟她说几句好话就能成事儿的想法简直是痴人说梦,她的心里有一杆衡量的称,标准全由她自己掌握,待人接物上她总能拎得清楚。
如果说在此之前,秦炽烽在榆桑心里还是属于需要尊重的长辈一类的话,那他刚才的一番举动早已越过了长辈的界线,使他跌落到了避免接触的一类里,榆桑对这种类型的人自然不会如以往一般客气,该有的礼貌也就不再需要了。
“说完了。”榆桑是在陈述。
“说完了。”秦炽烽重复榆桑的话表示肯定。
榆桑二话不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拨开了秦炽烽掐在她后颈上的手,后退一步,关上房门,上锁。
淡蓝色的房门代替榆桑占据了秦炽烽的视野,他的手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只是位置有稍许的偏移,而他站在门前,久久没有动静,尽管榆桑的一系列动作连贯快速,他还是注意到了那紧蹙的眉头,他想那样的神色表达的应该是不开心,不满甚至厌恶。
“悔之晚矣”四字牢牢地盘踞在秦炽烽的脑海之中,但面谈事件所造成的后果远非这么简单,而要深远得多。
第二天清晨,等秦炽烽下楼吃早餐的时候,榆桑已经全副武装,帽子围巾手套齐上阵,整装待发了,他赶上的也就是一句简略至极的问候和一个转身而去的背影。
“昨天你和榆桑有什么闹得不愉快的地方吗?”秦老爷子看出两人的不对劲,问到。
“没有。”秦炽烽否认,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那么丢人的事会是他秦炽烽做的,怎么会在人前说起那回事。
“桑丫头说要出去赴约,什么约会需要这么早?你真的没什么地方惹她不高兴?”秦老爷子似乎不大相信秦炽烽的说辞。
“没有。”秦炽烽依然是持否定回答。
“今天的桑丫头有些反常,她可不是这么不懂礼貌的孩子,向你问好的时候都没有转过身来,好像有意避开你似的。”秦老爷子对榆桑不寻常的表现提出自己的看法。
“她可能急着出去,没注意这些细节。”秦炽烽解释到,试图打消秦老爷子的疑心。
“有没有只有你自己知道,我也不多说什么。如果你真的是不知道,那一定要弄清楚,把人哄好了,否则后悔的是你自己。桑丫头是什么性子,跟梓黎一样,倔强好强,极有主见,你跟她相处的时候要注意拿捏分寸,要是把关系弄僵了想要修复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到时候可别弄巧成拙了。”秦老爷子显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多费口舌,提醒了秦炽烽几句,说罢便起身离开了餐桌。
秦炽烽坐在那儿许久,面前的早餐原封不动。
从晨曦弥漫到艳阳高照,直至夕阳西下,榆桑还未回秦宅,也没有传达只言片语,报告行踪。关于此次约会的形成地点甚至对象,榆桑都没有向秦家的人提起过。榆桑不声不响的做法,秦老爷子难免有些生气,但更多的是担心,毕竟她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不安全,便拨了个电话过去。
“喂,秦爷爷。”电话响了七八下,秦老爷子等得都想要挂断重拨的时候,才终于听得对面传来榆桑低低的应答声。
“桑丫头,天晚了,回家吧。”秦老爷子觉着榆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莫名的低落,竟不自觉放软了语气,与方才气势汹汹拨电话时判若两人。
“对,回家。”榆桑答得有些急。
秦老爷子不知是什么让榆桑的精神为之一振,一扫刚接到电话时的颓废感,话里还隐隐带着笑意。
“路上小心。”秦老爷子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
“好,我会注意的。”榆桑乖巧地应了,让秦老爷子甚是舒心,仅有的一点小小怒气也被一扫而光了。
回家的途中,榆桑坐在出租车上,“家”这个字眼如暖洋洋的阳光包裹着她,使她冰凉的手脚慢慢回暖,驱散寒冷的天气笼罩在她身上的凉意,让她渐趋僵冻的心重新活跃跳动,秦老爷子的那句“回家”对榆桑来说就像一粒强效救心丸,唤回她游离的魂魄和弥散的意识。
榆桑回到秦宅的时候,秦老爷子、华伯、秦炽烽都在,板着脸孔,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看起来挺渗人,可说话的语气还是挺温和。
“晚饭吃了没?”秦老爷子先开的口。
“没有,秦爷爷。”榆桑讨好地对着秦老爷子笑了一下。
“老华,开饭吧。”秦老爷子吩咐道。
“女孩子家家的,都不知道心疼自己,肚子是万万饿不得的,知道吗?”秦老爷子瞪着榆桑说道。
“知道了。”榆桑还算识相,点头点得很快。
“知道就好,别站着了,吃饭吧。”脸上虽然是生气的模样,还是怕真的饿着榆桑,赶紧撵了她吃饭去。
一家子为了等榆桑都还没用过晚饭,便一快吃了。用餐期间,秦老爷子一个劲儿地让榆桑多吃,而华伯把好的吃食都端到榆桑面前,如此盛情,榆桑自然是难却,吃得就有些多了。
榆桑到家之后,秦炽烽没有任何的表示,没说半句问好关心的话,在餐桌上也只是一味地埋头吃饭,好像完全忽略掉了榆桑这么个大活人,可他却突然把正在院子里散步消食的榆桑拦了下来,劈头就是一句:“发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