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腾腾的热气,秦炽锋注意到榆桑复杂的表情,不知想起了什么,时而幸福,时而忧伤,相互交错,在回忆与现实之间,浮沉挣扎。
“榆桑,愣着干什么,快吃啊,一看就知道很好吃的样子。杨师傅,你怎么能把食物变得这么赏心悦目,简直就像一幅画一样,一副立体的画。虽然觉得吃了它们就是一种罪过,但我还是忍不住,我就不客气了。”秦炽锋开动,嘴里说是迫不及待,吃相不失优雅,也许是受伤的缘故,吃得少而缓慢,大都在喝饮料。
“榆桑,味道很不错,你快点开动,别光看着,里头还有馅儿,是番薯味的,还有巧克力的味道,甜而不腻,好吃极了,想不到早点的味道也能做得这么丰富多彩,别出心裁。杨师傅,你的手艺真是没话说。”秦炽锋仔细研究着杨师傅做的甜点,惊讶于它们的巧妙用心。
听着秦炽锋对杨师傅赞不绝口,店内的顾客也纷纷发表自己的意见,有附和的,有抱怨的,有不满的,有批评的,一时之间,热闹非凡。
“那还用说,杨师傅的早点,做得真叫一绝,杨师傅是高手在民间啊,真正的高手。”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竖起大拇指称赞到。
“年轻人,别在这丢人现眼,杨师傅的手艺好在我们这一带是出了名的,还需要你这个黄毛小子在这儿大惊小怪的。”邻桌坐着两位老人和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孩,戴着一顶棕色的针织帽的那位老爷爷毫不留情地斥责起胡杨来。
“老杨,平时让你露一手,你可都是七推八阻,不肯给我们见真章,今天怎么那么痛快,对这两个小辈那么爽快,还一次做了两份,真少见啊。你这么做可就说不过去了,对我们这些老熟人,什时候见你这么慷慨过,那两小孩初来乍到的,享受这么高的待遇,我们可不服气啊,告诉你,要不今天就给我们补上,否则这事儿可没完。”与那位老爷爷同桌的老奶奶边留心旁边孙子的动静边数落起杨师傅来,说话相当不客气,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
“对,你给我孙子做的早点都没那么用心,枉我这么多年天天带我们家豆豆来照顾你生意,你竟然一点情面都不讲,就给我们豆豆做个喜羊羊应付了事,太不像话了。”老爷爷为了强调他的气愤,还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老爷爷假装吹胡子瞪眼的模样还挺能唬人的,不过杨师傅显然已经习惯了,半点当真的意思都没有。
“豆豆,杨爷爷做的早饭好吃吗?”杨师傅笑呵呵地问正全身心扑在早餐上的豆豆。
“好吃,这个喜羊羊做得真像,我明天还要来,杨爷爷,你明天给我做灰太狼好不好?”豆豆一脸天真地与杨师傅商量明天的早点的同时,还不忘掰下喜羊羊的角送进嘴里。
“好你个老杨,就知道欺负我孙子老实。我们可不吃你这一套,你说是不是,老伴?”已经被杨师傅的早点收服的孙子是指望不上了,老爷爷又把希望寄托在老伴身上。
“你管老杨做什么,孙子爱吃就行。”奉行孙子在上的老奶奶看着小孙子吃得开心,毅然抛弃老伴,倒向老杨那一边。
势单力薄,孤立无援的老爷爷只能偃旗息鼓,缴械投降,闭嘴不言。
待杨师傅结束口舌之战,转过身来的时候,榆桑已经不复先前的那副怅惘若失的神态,开始安安静静地用餐了。
杨师傅给两人做的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秦炽锋的呈现的是将军沙场点兵之景,将军的构造是米饭和紫薯,以巧克力做成颜色相近的铠甲,番薯泥铺就的点将台,底下的士兵则是单纯的米饭淋上一层巧克力酱做盔甲,削尖脑袋的巧克力棒配上胡萝卜充当红缨枪。以土豆泥打底,配上将军头盔上飞舞的璎珞,以及士兵之间隐隐绰绰的点点黄色,那种黄沙漫漫之感,跃然盘上。
而榆桑的则诗情画意许多,一株木兰,傲然而立,略高些的枝桠上挂着一只风筝,摇摇欲坠;一把红伞,不知被谁遗落在树下;一方手帕躺在石桌之上,伴着几片落叶。
相比于秦炽锋慢条斯理的吃法,榆桑则像是怜香惜玉一般,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她先从高挂枝桠之上的风筝下口,然后是伞,手帕,石桌,最后才是那株木兰。
“杨爷爷,很好吃,谢谢您。”临走前,榆桑用诚挚的赞美和真心的感谢回报杨师傅的心意。
“不谢,不谢,应该的,既然觉得杨爷爷做得好吃,那以后一定常来啊,桑丫头。”杨爷爷对榆桑发出诚挚的邀请。
“杨爷爷,我怎么觉得你偏心啊,我来了这么多次,从来没见你对我的态度那么好过,榆桑才来一次,你就拿出独门秘技招待她,还让她多来光顾。你这可是严重的重女轻男,我抗议。”秦炽锋在一旁打趣,听起来像是眼馋杨师傅对榆桑殷切的照顾,酸溜溜地发表维权宣言。
“臭小子,亏你说得出口,敢情你以前到我这儿来,我是给你喝白开水的吗?我就对桑丫头一见如故,就跟见了亲孙女似的,怎么?你是不服气怎么的?”杨师傅对着秦炽锋吹胡子瞪眼,一副极其恼怒的样子,一转头对着榆桑却又是慈眉善目,眉开眼笑的模样。
“桑丫头,尽管来,来了杨爷爷就给你做好吃的,保证不重样。你一个人来就行了,至于这个没心没肺的臭小子就不用带他来了,你能找到路吗?”杨师傅完全忽略掉秦炽锋这么一个大活人,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榆桑身上。
“能。”榆桑点头。
“就这么说定了。那再见了,路上小心。”杨爷爷结束了谈话,与榆桑挥手告别。
“杨爷爷,再见。”榆桑微微低下头,向杨师傅告别。
两人就此愉快地决定,第三人秦炽锋提出反对甚至插话的时间都没有,不得不接受无人搭理的事实,灰头土脸地跟着榆桑上车。
“奇怪的老头。”秦炽锋咕哝着,带着受气小媳妇似的哀怨表情。
“乖,会带上你的。”榆桑大发善心地安慰受伤的秦炽锋小朋友。
“切,我才不稀罕。”秦炽锋觉得自己作为男子汉的自尊心受到严重打击,绷着脸不接受榆桑的好意。
“那我就不勉强你了,我一个人去。”榆桑本就不是个耐心的主,凡事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奉行不干拉倒的原则,被拒绝了自然就算了。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求我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陪你去好了,谁让我是个舍己为人的无私奉献者,没办法,天生的。”秦炽锋说着还故作忧郁地长叹一声,逗得榆桑哭笑不得。
榆桑觉得受伤之后的秦炽锋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活泼了很多,就像同一个驱壳,却装着完全不同的灵魂,让她有些不习惯。
时间一刻不停地向前走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秦炽锋养伤期间,榆桑承担了相应的义务,简单的陪伴,其实也就只有两项任务,吃饭和静坐。
假期正式降临的那一天,淡漠如榆桑也不得不感慨时移世易,物是人非。同一个火车站,同样的送别场地,彼时满心期盼相见的人如今已没了踪影,彼时亲近的人如今不知身在何方,彼时疏离的人如今却成了亲密的关系,今时不同往日,的确是现实的写照。
隆隆的列车声响在耳畔,榆桑望着车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觉得就这样一路前行,永无终点其实也是相当不错的一件事情,然而下一刻列车播音员提醒乘客列车到站,准备下车的声音让榆桑意识到现实终归是现实,只要身处其间,便怎么也逃离不开。
秦宅还是秦宅,空旷冷寂,尽管老远就能看见华伯在门口左顾右盼地等着她,热情地为她接风洗尘,对她嘘寒问暖,还准备了一大桌子的丰盛菜肴,但是榆桑在秦家总是没由来地觉得局促,浑身不自在。
秦老爷子不愧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见识广,经验丰富,在察言观色这一方面也是极为出色的,从榆桑越发简短的回话,食欲不振的表现以及一直低着头的姿态就发现了问题。
“榆桑,跟我这个老头子在一起很无聊吧。我让炽烽回来陪你,你们去看看电影,散散步,逛逛商场,年轻人在一起应该有话可聊,好,就这么定了。”秦老爷子不等榆桑回话,已经让华伯打电话招呼秦炽烽回来了,榆桑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不用了,您不用让秦叔叔专门跑一趟,我在家里呆着挺好的,不要麻烦他了,要不您还是让他别来了,现在的天气也挺冷的。何况,他的伤刚好,还是让他好好休息吧。”榆桑还是觉得应该努力一把,说出自己的想法,尽管知道不一定会成功,因为秦老爷子不像是会接受反对的样子。
“年轻人就应该多出去走动走动,在家闲着的时间长了会生病的,去外面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有益身体健康,像我这种老头子想出去也已经是无能为力了。难道你要留在家里陪我这个无聊的老头子吗?老头子和你不知道隔了几代沟了,想说话也是无从说起,你还是不要在家里让爷爷我纠结怎么开口跟你聊天了。”老爷子开始下“逐客令”。
秦爷爷都这么说了,榆桑只能应承下来,虽然她是实在不想和重伤后刚刚痊愈的秦炽烽出门,可事到如今,她也无计可施,装病这条路已然被堵死了,说临时有约显然是行不通,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况且没等她想出对策,秦炽烽就已经到了,速度之快,令榆桑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