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有痛觉,一方面是使我们受苦的,而一方面也使我们能够自卫。
——鲁迅
“哥回来了。”假期的前一天,洄淅兴冲冲地将这一好消息告知榆桑。三年过去了,离家的洄冼终于踏上了归途,榆桑知道最开心的莫过于洄淅。
当年洄冼的不辞而别,洄淅一直将责任归在自己身上。那年书房里父子三人,无人得知他们的谈话内容。但自那之后,洄冼的性情大变,洄淅一直忐忑地对待洄冼,带着歉疚,不再像之前那样自在。
榆桑在事情发生的第二天就知道了真相,是洄淅主动找的榆桑,向她坦白是他挨不过父亲的威逼说出他们一起赛车的事,洄冼知道后并没有责怪反而让他觉得更加内疚。
洄淅没有告诉榆桑的是洄冼在听完他的忏悔后对他说的那句话:“希望你能永远守住心中最不能触碰的秘密。”那时的洄冼目光灼灼地盯着洄淅,仿佛在索取洄淅的承诺,可以令他安心的承诺。
榆桑认为那场雷厉风行的揭发只是一个借口,为让他们兄弟俩疏离她找一个堂堂正正的理由而已。
事实证明,那样的做法是有效的,洄冼对她果然疏远了不少,单方面对她冷战,避免一切和她单独接触的场合,那个对她温和亲切的洄冼似乎一去不复返,就连他离家留学的时刻也未给她留下只言片语,甚至一个说告别保重的机会都没有给她。
洄淅还是我行我素地和她一起,一如既往地对她言听计从,甚至为和她上同一所学校拒绝了去更好的学校。
这中间的过程是曲折的,洄淅与他最敬畏的父亲抗争了一个月,态度坚决,结果有人欢喜,有人忧,洄淅达成所愿,榆桑却因此落下母亲的埋怨。
榆桑是整件事情的见证者自然明白其中的艰辛和洄淅的决心,但单凭着洄淅的决心是无法改变他父亲的心意的,洄淅一定做了某一方面的妥协才得到同意,当时榆桑不知道是什么。
被疑问缠绕的榆桑也曾追问过关于这方面的内容,对她无话不说的洄淅在那一刻抿着唇,支支吾吾,与之前榆桑问他关于书房的那场谈话时的反应一模一样。
对洄淅,即使他做了再过分的事,榆桑还是会把他当做朋友,因为在她最艰难最痛苦最难熬的时候,他没有离开她,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你想好怎么给洄冼接风了吗?”榆桑问激动得手舞足蹈的洄淅。
“哦,爸一定会替哥接风的,我们就跟哥好好聚聚就行了,我想好了,先给哥带一堆特产回去,他不是爱吃吗。然后咱陪他赛车,吃宵夜,投其所好,怎么样?”洄淅看来已经有明确的计划了。
“洄冼已经很久不玩赛车了,你忘了吗?”
“好像是哦,那怎么办?”榆桑的一句话让洄淅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特产先买,洄冼要开始工作了,我们给他买一支钢笔,聊表心意,何况A市的钢笔质量是有口皆碑的。”榆桑提议到。
“好,好,好,就这么办,意义非凡。”洄淅十分赞同榆桑的建议。
自从上次在拜月亭一别后,秦炽锋再也没有主动找过榆桑。
榆桑知道那件事一时之间也不会有什么大的进展,急也急不来的,更何况关键人物都不在这边,她努力端正自己的心态,按时上课,有空就泡在图书馆里,生活过得充实而规律。
临近假期,榆桑最近有点忙,忙着和洄淅一起买回家要带的各种特产礼品。经过一星期的奔波劳碌,基本完成了挑选工作,洄淅终于满意地守着他的礼物,满怀期待地等着假期的来临。
“洄冼,过了这么些年,你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有些账,我们要好好算算了,希望你不要忘了才好。”榆桑发现自己竟然很期待跟洄冼的再次见面,她觉得有些事情是要好好问清楚了。
到了学校放假的日子,榆桑和洄淅都换了更大的行李箱才能把他们买的那些杂七杂八的特产装下。
他们两个拉着两个超大的行李箱走出校门的时候,榆桑看见秦炽锋的车。
算起来,她和秦炽锋已经有一个月没见面了,今天会见到他确实让榆桑有些意外,她还以为今年都不会有机会见到他了。
秦炽锋说他是来送他们俩回家的,榆桑以为他说的送就是送到火车站,没想到是把他们直接送到家。
开了几个小时的车,把榆桑和洄淅送到李家的路口,秦炽锋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把他们俩放下之后就驾车离开了。
榆桑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她觉得秦炽锋的态度好像比之前要冷漠。
两人拖着沉重的行李箱,里头都是他们大肆搜购的特产,从路口向李宅走去。
在靠近家门的时候,洄淅扔下箱子就向前奔了过去,榆桑抬头看见一人站在篱笆旁,依然风神俊朗,仪态风流。他接住跑过去的洄淅,两人紧紧的抱在一起。
洄冼放开激动不已的洄淅,目光转向站在不远处波澜不惊的榆桑,笑着调侃了一句:“榆榆,我回来了,不高兴吗?不赏我一个拥抱?”
榆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当初一声招呼没打,走得那样潇洒的人如今竟然可以“不计前嫌”似的一如既往地和她说笑,说话的语气让她以为又回到当初那段嬉笑怒骂,相处融洽的日子,还有那久不曾听到的专属于洄冼的称呼。
“洄淅盼着你回来好久了,给你带了一堆东西,把我当成苦力了。”洄冼听着榆桑这样的回答,只能在心里苦笑,看来这丫头的气还没消呢。
“对啊,对啊,哥,我们回家吧,我带了好多好吃的。”洄淅说着就把洄冼往家里拖。
“我的吃的还被丢在路上呢!”洄冼转身回去拿洄淅扔在半路上的行李,准备连着榆桑的行李一块提了,榆桑侧身避过了他伸出的手,将东西递给了后知后觉赶来的洄淅。
洄淅一手拖行李箱,一手拉着洄冼兴冲冲地往家里走,洄冼回头,落在后头的榆桑不紧不慢地跟着,低着头,看不见表情。
“爸,阿姨,我们回来了,榆桑,你快点儿。”刚进院子,洄淅就扯开嗓子开始喊,还不忘招呼走在后头的榆桑。
榆桑进入房子,母亲站在玄关前,微笑着拉起她的手说:“回来了。”
“恩。”榆桑柔声答应着。
母亲牵着榆桑的手,把她带到正厅的沙发前,面对着那个坐在上头的人。
那人站了起来,含笑看着榆桑说:“回来了,好,一路辛苦吧,饿了没有,休息一下等会儿就可以开饭了。”
榆桑一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下,此刻应着:“恩,不累,不饿。”始终没有抬头看着那人回话。
那人见此也不介意,只是重新坐了下来,招呼洄淅过去聊天,让他说说在学校里遇见的趣事。
母亲放开榆桑的手,坐在旁边的座位上,听着洄淅兴致昂扬地说着有趣的事情,时不时陪着笑几声,却从不插话。
榆桑见没她什么事,拒绝洄冼相帮的好意,拖起洄淅放在一旁的箱子上楼去了。洄冼久久地注视着榆桑吃力地将行李搬上楼,只能默默感慨怎么比以前更倔了,往后任重道远啊。
榆桑回到房间,清一色的白,没有其他颜色或饰物,窗台上那一株石斛成了这间房间唯一装点的一抹色彩。榆桑的东西不多,快速地收拾完之后就坐在床沿发起呆来。
“他回来了,无声无息地消失三年之后,回来了。”榆桑想着,想着,嘴里吐出一声嗤笑,不知笑的是自己,还是其他什么。
“榆榆,下去吃晚饭了。”洄冼其实在房门口已经站了很长时间,背对着他坐在着的榆桑似乎一直没有察觉,他静静地望着她的背影,一会儿之后敲了敲房门,叫了榆桑一声。
“知道了,马上下去。”榆桑没有洄冼意料之中的受惊的反应,只是平静地应了一句。
洄冼等着榆桑起身,未果,只能转身离去,榆桑在他离开的时候起身离开了床沿,走向楼下。
餐桌上是满满的菜肴,不可谓不丰盛。众人落座之后,洄淅的父亲发表餐前讲话:“欢迎孩子们回家,咱家好久没这么热闹,废话不多说,谢谢梓黎准备这么丰盛的菜肴,大家尽情地吃啊!”
笑声过后,就只剩下杯盘碗碟撞击和轻轻的咀嚼声。
榆桑抬头见对面的洄淅狼吞虎咽的样子,想着他应该饿狠了,他们出发前没有吃过东西,想着在火车上买份盒饭凑合一下,谁知道一出校门就被等在那儿的秦炽锋塞上车,二话不说就直接把他们送回家了。
突然,同时伸过来两双筷子,她的碗里多了两块梅菜扣肉,不用抬头也知道是妈和洄冼。众目睽睽之下,榆桑又不好拒绝,只好照单全收,吃了。
不想,榆桑刚咽下那两块,洄冼也插一筷子,给她一块,还是从自己的碗里刨出来的,抬头看洄淅,他竟然边吃边给她挤眉弄眼,一副别客气,我很大度的样子。榆桑硬着头皮,忍住没做出嫌弃的表情,将那块还粘着新鲜米饭的肉从碗里悄悄夹出去,然后如无其事地继续吃饭。
饭后,没尽兴的洄淅继续磨着洄冼,软磨硬泡地让他答应讲几年来的生活经历,奇闻异事,还让他的父亲加入当听众。
而榆桑被母亲以消食的名义拉着去外头院子里散步去了。
“你对他的态度好点。”果然,母亲一进院子就进入正题。
“哦。”榆桑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谁,只是这么多年过来了,这样的话母亲讲过不知几遍,奈何榆桑硬是像没听过似的。
梓黎转眼看着走在身边的女儿,感叹时间易逝。就是一回身的事,女儿已经这么大了,当年那个爱哭爱闹的丫头似乎一去不复返了,现在的榆桑她是越发看不透了。
就单是刚刚那件事,梓黎惊讶于榆桑可以掩饰地那么好。她知道榆桑是真的将洄冼当作自己的亲哥哥一样对待,而洄冼选择不告而别之后又是杳无音信对敏感骄傲的榆桑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
要是丫头,旁观她对洄冼不冷不热的态度,梓黎觉得洄冼得费好一番心力才能将她哄住,不过刚在饭桌之上,榆桑又没有拒绝洄冼的好意,梓黎不会以为是榆桑懂事了,因为她的女儿是撞了南墙都不回头的倔脾气,看她这几年对李泉的态度可见一二,她这样做的原因梓黎想不出来,又不好问,就算问也得不到结果。
当天晚上,榆桑和母亲回去的时候,客厅里的父子三人组还没聊完,榆桑打了招呼后就回房了,母亲留下来听他们的谈话,榆桑离开好远还能听见洄冼用低沉的声音讲述着什么,惹得一群人笑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