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
丰京地下某处有一洞窑,现四壁木火照明,火焰映辉下石胚黏漉,草木之根裸露在外,像是被新刨出一般。地层之水滴落有声,穆静的泥洞穴中央有乱石磊高的小坡。坡上站立一只蛤蟆妖,它正挥手阔脚对着下方上百的小妖闷声喧话。
“洛邑天狐君上有令,丰镐众小妖退出城郭隐隐于野,待圣国龙君驾临共诛大仇者,公孙苍龙!”
地下众小妖欢声如沸。
地表之上丰城,上将军伐郑回师后开始经略丰京,迁野民于城邑内,施政诸多利民政策,设刑衙约束暴行,使之丰京王土枯木逢春,生机初蓬。
獬豸卫巡逻范围也由镐京扩展到了丰京,两地办公。
轻车驱过城内主干道路,赵盾瞻顾城中随处皆有土木动工新宅翻立,一幕幕新气象如火如荼,屋上盖瓦国人挥汗大口饮水之状可现安家乐业之意,丰京王畿瑞霭纷纭,盾被这祥和之气感然,面展微笑至城中待建集市。
丰京集市,有一位陈衣旧服的书生向小贩讨食。
“商人,可予我一颗芦橘吃食?”许子仪谦谨地对南方贩橘贾商叙礼。
那橘贩见问者是一落魄书生,气度异于人,然装束粗陋还不如自己,轻视又碍于法律不可怠慢士子便要给予他一颗芦橘。
“败家的!”
橘贩刚要将手中芦橘交于许子仪伸来之手,一声难闻之音徒然乍起。
“你这败家丈夫,辛辛苦苦种好南方橘种这丰都人也没个识货的卖不出不说,你还好意思送人?”
土肥圆在这妇人身上最好的全译,她伸出“猪手”捏住小贩的耳朵,往下一拉疼的他丈夫连连呼痛求饶。
“臭书生,好不快快走远,赖在此处有碍我家生意!”妇人转头对许子仪叱咤。
许子仪笑吟吟的对彪肥妇女说:“妇人,你给我一个橘吃我教你如何卖完这一车货橘如何?”
妇人打量摊前穷士子,不屑搭理:“快且走去”。
“商人,你这一车不下二百枚橘子,小生求取百中之一并无损害根本,小生吃了你的橘自然为你说好话作以还报,然你却怯懦于妇人作以昧心借口安然置我于不顾,好不廉耻。”许子仪客气地嘲笑道。
“你!”商人被说破了心思大红面色,拎起一小橘丢给许子仪打发他走。
许子仪谢礼欲行,被妇人喝住,遂问曰:“可还有赐教?”
“你不是说吃了我的橘就想法子将我这一车卖出么?”肥妇大叫又续嚷:“书生可要食言?”
“不敢”许子仪狡笑一逝。
“好,你说怎么做!”妇人抱手而立。商贩亦是好奇观望。
丰市尚未成规成型,整片区域少有几座完好的店铺,多数是灰布搭个小帐篷也就是店面了,然经途行人及商客不在少数。
许子仪点点头,应下诺言。他思忖片刻,转身对街中来往人群吆喝:“我手中有一上品良药,愿送他人品尝,各位行人皆可一品......”
闻者止步,觑子仪掌中一颗瘦小的黄果子,不知是何物不敢上前,摇头便走。
“此物生长于南方,移植至北方,路过万水千山而来着实不易,它能通气止咳,润肺清心正是春时备药首选,客官此时不取更待何时?”
行人闻之,聚来。
有人问许子仪,“你这良药仅仅一枚,不够大伙人分食,奈何?”。
这时橘贩急声:“我这有一车呢,一刀一枚”。
行人摇头欲散。
肥妇见状粗言:“大伙稍步,一刀二枚如何?”
行人仍是摇头散去。
橘贩无奈众人散,撒气于许子仪:“你这蠢书生,你若能将手中瘦橘卖出,我送你一车,快走快走再不要较我见着你”。
许子仪笑道:“商人可当真?”
“假的!”妇人厉声,挥着肥手作赶人势。
许子仪回顾商人,橘贩见被落魄书生小视,胸中起了闷气,昂首一推妇人:“真的!你试试的了?”
商人气势唬住了肥妇,默声。
许子仪去前方小店讨来开水,借来铜锹,立足橘贩车前半丈。
“我有一枚仙果,遇沸水而生长,速时可见,长成之后众人皆可免费品尝,若食后大对胃口善几枚刀钱,小生感恩。”
许子仪大声喧哗于集市,少顷聚齐三圈猎奇之人。
“书生,还不使仙果遇沸水而长,教我等见识见识耶。”
“就是就是,速速使来。”
......
许子仪应众人之请,于地挖出一小坑,将那枚瘦果埋入其中,覆好土堆,倒沸水入小丘。
少刻,众人不见心中所景,皆是嗤笑书生。
又过半香,耻笑之声如掐脖而止,众人只见土堆之上破泥出一瓣嫩芽,不待众人回神仅在短瞬之间长成二丈大树,而后开花结果四季之规行程于一刻间,观望者无不目瞪口呆。
许子仪拍树落果在手,送于最近行人,待那人虔诚接过,吃食后那人又笑颜曰:“甘甜清爽,果然是仙果也”。言讫,他摸出两枚刀币送于许子仪。
子仪笑纳。
一人得果,众人信服,纷纷来要。
许子仪拍树落果送至他人手中,时过几柱香,满树的果子皆被取完。
未有所得者,诚恳讨要,语气谦虚,然子仪劝言道:“仙果落尽,不可复长。”众人遗憾离去。
“先生真乃神人也”原先的橘贩惶恐来至子仪身后作揖出言。
许子仪回首,拎起一袋刀币说:“商人,你是知道所谓仙果乃你车中芦橘,何故假意敬我,是要讨我手中铜币?”。
肥妇人站于丈夫右侧,急于出言被橘贩厉色瞪回,凄凄不作声。
许子仪见橘贩挤出笑颜乞求之状,戏谑道:“商人可还记得,你我赌约?”
橘贩尴尬点头,右手一捏拳头,打算转身就走。
“且慢行”许子仪笑声道:“商人,你种芦橘实乃辛苦不易,此袋子刀币我只取一枚,其余皆还你,只望下次遇见,我向你讨要一颗橘子吃,可不要再吝啬咯”。
橘贩大喜接过许子仪递来的钱袋,目中含泪不知如何表达,只能连忙点头。
许子仪从腰间摸出一枚刀币,端详之,微笑开颜,潇洒地转身离去。
赵盾在外旁立足轻车,观望许久。在“真眼”下他早就看破了许子仪的幻术,没有前去缉拿就是想看看那书生最后能出什么花样,不想那书生高风亮节,虽是衣着粗陋,然面对百枚刀币只取一枚的气度让人佩服。
“先生留步”赵盾驱车至许子仪身后大喊。
许子仪回首见黑衣黑帽公服加身的獬豸卫遽然躬身施礼:“不知官家,可有何事用到鄙人?”
“哦?”赵盾下车走至他跟前:“你怎么知道我叫住你,是用人而不是抓人?”
“鄙人并无做过亏心之事自然不会招来执法官人,官家方才一直立车于人群外观我戏法,想来是见我有些本事欲召我入衙?”
“切!”赵盾不屑又续说:“你倒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不过你猜对了,我衙内确实缺一位书佐你干不干?”
许子仪“惊喜”道:“谢官家提拔”。
而后赵盾上车,缓缓驱马监察丰京商市治安,许子仪在后头跟随。
巡过一圈,正要返回镐京,然巧遇现任丰城城宰姬慈,赵盾遂急下车前去拜见。
姬慈头戴木冠,一身文图褐衣,腰间系绿珠白玉,身后跟随两名下官及一队六人的甲卫在这闹市商摊子前来回踱步,沉思间显不怒自威的气势吓避众行人。
“老大人,可巧了在商市也能去见您呢”盾毕礼后笑嘻嘻地说。
姬慈愁眉之色见到赵盾后勉强挤出笑容:“小公子今日至丰城公干呐。”
“是了”赵盾又说:“我见老大人蹙眉不展,可是遇到什么烦恼?”
“呵呵,老夫愁眉之事岂是你这小子能解决的,做你的事去”姬慈老司徒倒是直肠直肚一句话噎的赵盾不能相对。
“那行!老大人您忙”赵盾赌气转身。
这时许子仪上前对丰京城宰作揖:“学生,许子仪拜见大人,或许大人所愁之事学生有法解之”。
姬慈斜睨这位陈衣士子,问回过头来的赵盾:“獬豸卫的人?”
盾摇头:“还不是,今天刚招的。”
姬慈轻视之,言语:“丰京刚立招摇撞骗者遍地,且慎视。”
赵盾强笑,要不是知道老司徒的品行正直唯独说话从来都是笔直,真欲拂袖离去。
“走了,枉你满腹经纶有治国大才,可学问不能写在脸上大人是看不到滴”。赵盾被姬慈拂了面子故意气话。
许子仪眼中一亮,心道等的就是这句话。下刻城宰果然对小官家的话起了兴趣。
“慢着,你真有什么才能?”姬慈问子仪道。
“学生懂些算礼”许子仪回身而躬。
这正点到了此刻姬慈的心头,他为然下令书生去身侧一家商摊子上帮丰城上计结算商税。
“就这家,算算科税几何,我有政令:租凭百取二、管务百取二、交易百取六,给你一刻我要这家摊贩预交之税总和。”
“大人稍等。”许子仪言讫就前去结算。
未到一炷香,子仪归来,姬慈恼了:“你这无才书生,敢欺骗于我?”
赵盾也羞愧欲上前拉走书生,哪有人在这么短时间内理清一家商店经营之道的。
“且慢,”许子仪昂首无惧城宰之威严:“大人,那家商摊子若价目属实学生便得出结果了”。
姬慈厉色:“说来。”
“货物数量窃上计官之功,熊皮一张、鹿皮二十张、麝皮十张、牛皮一张、狐皮五张、兔皮二十张......”。
“够了,这又不是你的功劳何须赘述。”姬慈打断道。
“大人恕罪,学生算得皮贩城税总和为一百有六,分租凭二十一余二、管务二十一余二、交易六十三余三。”
待许子仪报完,姬慈唤来上计,问道:“科税几何?”
上计回答:“一百十七”。
姬慈挥手叫他离去,对许子仪道:“你可愿意做丰城采商上计?”
子仪转头望去身侧赵盾,询问他的意思。赵盾对老司徒道:“老大人就为这小事亲临闹市?一个上计在丰城可多可少我獬豸卫缺个懂书的,你欲要这书生我可不愿了”。
姬慈一想书生也就是个略懂算术的小才不愿意和晚辈起眦睚,便言:“也罢,你领走。”
赵盾满意拜别转身,不料书生又出幺蛾子。
许子仪续言上前对城宰说:“大人可是为丰京商市新创,贾商多由小贩构成,他们每月又不懂造册盈余使之科税收入艰难,城中上计又为数不多,杂冗数目难以理清?”
姬慈凝视点头:“你倒看的明白,镐京东市多皆官商每月都有造册可供上计参详,丰市我颁下政令商税十取一虽说比镐京沉重然我可保证官府为民取利不被官商挤轧,使之私人商贩都往丰市而来,我却疏漏了统计不足之弊,你说该如何修正?”
许子仪自信一笑:“我有一物可解城宰之忧。”
“说!”姬慈最见不得人故弄玄虚不笔直。
“取石子磨成圆珠,中间由木筹串起,一串个位、一串十位、一串百位、一串千位、一串万位以此类推,可算亿兆。”
姬慈眼中大亮,惊喜道:“何物?”
“我唤作石算子”许子仪轻笑道。
“你这书生有才,此物可教于城中上计使民牟利,你若不为我所用就是暴殄天物,赵盾你回吧这人我要定了”姬慈对着脸色不悦的盾喊了一声。
许子仪也有此意转身对小官家歉意地躬身。
盾见两人一套一套,自己反而成了外人,闹气道:“不就是一个臭书生么,老大人要就要去,我们獬豸卫才不稀罕白眼狼,走了!”言讫,上车离去。
待赵盾远去。
姬慈和气地对书生道:“你我去城衙内细说这物用途”。
许子仪尴尬拱手:“谢大人厚爱,只不过以后见到小官家可不好对面咯。”
姬慈闻言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