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扬山隐匿在大内拐角处,四周灯火晦暗,隐隐约约只能看到他身躯的轮廓,枯瘦而充满力量,像一只苍老的岩鹰。
今夜上元夜,他一身戎装,干瘦的右手中古朴的黑色短刀止不住得微微抖着。他背着双手仰头看天,一丛乌云逼近了当空的皓月,沉吟半晌,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一旁一身儒雅白衫的青年人恭敬地迎上:“皇叔,这一刻终究是要来的,不必为此心烦。”
洛扬山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厉声发问:“洛中曜?!”
“侄儿在!?”洛中曜有些惶恐。
“过不了多久,你亲爱的弟弟就要死在你叔父的刀下,你,难道不心烦吗”洛扬山一字一顿,语气平静,却蕴含着力量与杀机。
“为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洛中曜收起了他的惶恐,壮着胆子高声回答。
“好,好,好!”洛扬山笑了,脸上呈现出了欣慰,缓缓迈向了洛中曜。
“好一个至亲亦可杀!”他脸色突变,猛地扬起了藏在背后的左手,对着洛中曜儒雅清俊的脸狠狠地抽了下去!
洛中曜被这一巴掌抽得失去了重心,匆匆连退了两步,捂脸低头不语。
“你记住,洛氏开国三百余年,历经风雨,不知道多少次大厦将倾。但今天,洛氏的子孙还能在这衮州、在这九业皇城执掌天下的权柄,靠的并不是手段和刀剑,”他顿了顿,“洛氏和天下从不缺谋士兵甲,我们依靠的,是仁德。”
“我们所做的,还能被称作仁德么。”洛中曜抬起了他的头,清秀的脸上鲜红色的掌印在黑夜中依然刺眼。他鼓起勇气和洛扬山隔着几步对视着,眼里写满哀怨和迷惘。
“很好,你问出了关键。”洛扬山逼近两步,冷眼看着洛中曜。似笑非笑。
“我身为人臣,谋弑君夺位,是不忠;身为人兄,杀弟独子,是不义;身为人子,杀父母弱孙,是不孝;我确实是不忠不义不孝之人。”
洛扬山叹了口气。他话锋突转,猛地又逼近两步,身上凌厉的气息逼得洛中曜止不住后仰。
“但我自己背上千古骂名,诛杀无道昏君,予万民太平,这是大义、是仁德。仁德从来不是个人的温情,仁德、是为了天下万民。”他语速飞快,像是一阵乱箭,射中洛中曜的心。
“若非成大事,至亲怎可杀。”洛扬山的脸上忽又涌上了悲哀,他低头沉默,像是哀涕的苍老岩鹰。
洛中曜也沉默了,良久,他躬身行礼,“侄儿明白了”。
“明白就好。”洛扬山恢复了镇静,默默拔出了黑色的短刀,刀身反射着清冷的光。
一阵微风把角落里的宫灯吹得灯火摇曳。
“侄儿也明白了。”颤抖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洛中行脚步瞒珊缓缓走近,脸上写满了悲戚。
洛中曜大惊失色,仓促拔剑,剑锋直指不期而至的洛中行,剑身微微颤抖。黑色的短刀将长剑缓缓压下,洛扬山仿佛早就预知了一切,并不惊慌。
“你只有一个人。”洛扬山紧紧盯着他,像老鹰看着猎物。
“我早就猜到了一切”,洛中行抬头看月,避开了洛扬山的视线,“没想到来得那么快。”他答非所问,像是思考着什么。
“这是你自找的,”黑色的短刀缓缓抬起,直指洛中行眉心。
“我本可以逃的,”洛中行声音凄然,眼神中说不出的暗淡。黑色短刀颤动了一下。
“叔父、大哥,没什么好说的了。”他顿了顿,理了理繁重的衮龙袍,露出了帝王最后的气势,他的声音陡然威严起来,“你们,谁来取我性命。”他抖了抖眉,居然笑了出来,不屑而狂妄,像在大殿之上俯视跪拜的群臣。
洛扬山缓缓收手,短刀滑入刀鞘。他扭身,不再看他。
长剑的寒光与白色的身影疾闪而过,洛中曜在十步之外站定,默默甩了甩剑上的鲜血,面无表情。
洛中行低头看着胸口爆出的血花,笑了,殷红的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看向南方,遥远的南方还是一片漆黑。他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少郢,想起了少郢的十里桃花,想起了桃花下的人。
他的视线和他的意识模糊了,朦胧中,好像有人在呼唤他,“中行……中行……中行……。”是个女声,清脆温婉。他想应答,喉咙却被涌出的鲜血灌满,发不出声音。
他终于倒了下去,意识走进了无尽黑夜。
洛扬山走近了洛中行的尸体,缓缓蹲下,像是有些无力。
“都变了,都变了。”他呢喃着,此时此刻,狠厉的岩鹰就像一个普通的老头,对着新死的侄儿悲伤地低声絮语。他想起了那个拉着他求他教刀术的孩子,孩子稚嫩的脸上是满脸的哀求与崇拜。悲哀在他的心中左冲右突。
他强行起身,洛中曜默默走到了他旁边。
“发信号,让中武带御林七卫进大内。”他凝视着手里的刀,声音恢复了冷冽,并不看洛中曜。
洛中曜点头,收剑入鞘,淡淡扫了一眼洛中行的尸体,而后大步走向宫门方向。留洛扬山一个人静静地站着。
黑暗中,鲜血逐渐浸染衮龙袍上的金线,红与金交织着,像罪恶一样,在黑夜中悄悄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