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蛊雕的蛋!”
谁都能听出了兕山口吻中的惊慌和忌惮,但大部分的族人们还是一头雾水,只有族长和两三个老猎人变了脸色,几步上前抢到兕山面前。
“兕山啊,可不能开玩笑。”“不会吧,那是传说,没人见过啊。”几个人抢着问道。
“我年轻时见过,蛊雕生于雷泽之中,此蛋有横竖两种蛋纹,确实是蛊雕的蛋。”
族长踉跄几步差点跌倒,有个老猎人甚至晕了过去。众人一阵手忙脚乱,虽然族人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还是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
“快说,蛋是在哪里拿的,不立刻送回去就来不及了。”此时能冷静下来的也就只有兕山了。
仿佛是回应族人的担忧,村寨附近响起了婴儿的叫声,而这声音竟是从天空传来。兕山知道现在什么都晚了,来不及回去拿武器,只能随手拿起老猎人的一副弓箭、一杆长枪,脱下衣衫包裹住兽蛋系在腰间,大喝一声:“扑灭篝火,全部隐蔽,我去引开凶兽,不要跟来。再说一次,任何人都不要跟来!”说完,兕山就爆射而出,动如雷霆。
“爹!”小阿云终于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儿,他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这么凝重的表情。
就在这时,一只巨兽从村寨上空一掠而过,豹身、雕嘴、独角、巨喙,还有类似婴啼的悲鸣。
天!那是怎样的一副末日景象。连久经猎场的老猎人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更不要提其他的族人们,他们从没见过这样凶悍的野兽,妇人紧紧捂着孩子的嘴,有的孩子在瑟瑟发抖,使劲憋住不发出一点声音。阿云的身边,不知道是谁捂住了他的嘴,抓住了他的手脚,任凭他如何挣扎也挣脱不开。
另一边,此时的兕山已经出了部族村落,以他的速度,足以摆脱蛊雕的追踪。但是此兽非比寻常,蛊雕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沉睡,十年一醒,每次醒来都要大肆捕食。跟它们凶残一样出名的,是它们的记仇。兕山不知道它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但凡是越凶残的猛兽,生育就越是不易,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岁月才有了一次子嗣,这次是夺子之仇,若是不能彻底解决,对部族无疑是场巨大的灾难。兕山可以肯定,整个部落中,除了他之外,无人拥有一战之力,他甚至怀疑祭司院的大祭司是否能够带领族人抵御这样的灾难。所以,他必须要在部族领地之外解决这个问题。当蛊雕跟来远离村寨的时候,兕山恢复了冷静,他怕蛊雕回转对付族人,所以他不能全力奔跑,他需要把速度慢下来,时不时放一支冷箭,不求伤敌,只是为了吸引它的注意,然后直奔东面山崖而去……
蛊雕追着兕山离开不久,族人奔溃了。许多人压抑不住心中的恐惧,哭喊、喧哗瞬间爆发。族长和几位持重的族人匆忙下令猎队带领所有妇孺进入族地的山谷中避难,只余两位祭司,十来个老猎人和族长留守,而阿青也留在了这里。族长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万一蛊雕追寻着气息回来,希望这些人足够发泄它的愤怒,显然如果连兕山都抵挡不住,他们就更加不可能了。真到了那个时候,一切就要交给大祭司了,不知道他能不能遮掩住山谷中其他族人的气息。
胆颤惊心之中,他们熬过了一个漫长的夜晚。到第二日中午,留守的猎人实在忍受不了这种等待的煎熬。众人商议,最后只在部落中留下族长和一位祭司,当然还有已经近乎呆滞的阿青,其余人一同上路,寻找兕山,一并查探凶兽的情况。
剩下的族人都在山谷之中,大祭司带着一群人,正在布置什么阵法。绝望在悄然蔓延,老人闭着眼睛喃喃自语,一些人跪在一边,不停地在祈祷着什么。年轻人三五一堆的坐着,几乎没有人说话。孩子们由资深的老猎人陪着,虽然他们尽量表现的淡然,但孩子们并不傻。阿云和所有的孩子们在一起,他只是抬着头,望着山谷的入口,这一坐就是一天一夜。在许多人劝阻无效之后,大家也就任由他如此。
黄昏时分,族长和留守的猎人回来了。阿云第一个冲了过去,可他坐了太久,双腿已经失去了知觉,族人们手忙脚乱的帮忙,阿云只是固执的往前冲,连跪带爬来到了老族长的面前:“族长,阿爸呢,阿爸回来了吗?”小阿云的声音在颤抖,牵动着所有族人的心。他们都殷切的盯着谷口的组长,许多人在往他的身后眺望,渴望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很快,那一队留守的猎人都进了山谷,可人群中并没有兕山的身影,而族长他们都沉着一张脸。有些年长的族人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们极力压抑着自己,却在瞬间低下了花白的头颅。
“族长,阿爸呢?阿爸在哪儿?”
整个族地寂静无声,只有小阿云的声音一遍遍的响起。
老族长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往日的威严和智慧都悄然退去。他慢慢跪了下来,伸出一双兀自颤抖的手,摸着阿云的脑袋,“孩子,孩子啊……”然后慢慢从背后拿出一件被鲜血染红的衣衫。
“阿爸!”阿云一瞬间就认出了,那是他阿爸的猎袍。
“不会的,不会的,阿爸会回来的,我要去找阿爸,”说着就要往外冲,此时的族人们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许多妇孺都忍不住的哭了起来,起初都压抑着,看着还年幼的阿云,听着一声声的阿爸,终于族人抑制不住悲伤,一时间,悲声四起。族长紧紧的抱着阿云,而阿云在不停的挣扎,“我要去找阿爸,我要去找阿爸……”小阿云的呼喊戛然而止,竟是昏死过去。耳边是一声声的哭喊,响彻山谷……
阿云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他挣扎着坐起来,蜷缩在木床的一角,将头埋在双膝之间,他不愿意醒来,他什么都不能想,不然,那种痛苦会轻易地把他撕碎。
门开了,走进来的是一张充满灵气的小脸。阿琳,族长的女儿,跟阿云一样,十三的年纪,最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却也皱着一张脸,脸上的泪痕那么明显,可她还是努力挤出一丝笑容。然后,在看到阿云的那一刻,笑容消失了,泪水涌了上来。她默默的走近,抓着林云的手,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云啊,不要忍着了,哭出来吧。”
空气像凝滞了一般,“哇,爹,爹!”声嘶力竭的哭喊,两个抱在一起的孩子……
这几日,族人都没有放弃寻找兕山,毕竟没有看到尸体。东部山崖之上鲜血淋漓,染红了不少山石,只是不知是凶兽的还是兕山的,显然在这里发生了打斗,兕山的猎装也是在这里捡到的。山崖之下便是大海,暗礁密布,水流湍急,恐怕兕山便是落入了这大海之中,凶多吉少。兕山离开的第七天,按族法,该是下葬的时候了。族法不可废,族长只能请祭祀院占卜吉凶。大祭司亲自占卜,算得一卦,解说是不在天地间。于是,族长定下了今日黄昏,行族葬之礼。
黄昏时候,族人聚集在村寨东面,将篝火架得高高的,祭司拿着兕山的猎装,围着火光跳着舞蹈。舞毕,族人将烈酒一同洒向篝火,火苗窜出了几人高,族长将兕山的猎装扔入火焰之中。族人们相信,死去族人的灵魂会追寻着生的气息和火光找回部落,得到安息。如此德才兼备的人,离开的却如此突然,兕山族葬之时,上至古稀老者,下至嘤嘤孩童,举族恸哭,人群中却只看不到阿云的身影。
部落北面有一片松针林,松针木粗壮坚韧,四季常青,阿云坐在树干上,就这样静静的一个人喝着酒。印象中父亲也经常这样一个人喝酒,小时候阿云曾经问过一次母亲的事情,父亲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坐着一杯一杯的喝酒,小阿云就坐着看了一夜。从那之后,阿云仿佛一下子成熟了很多,不再缠着父亲,两个人经常沉默的对面而坐,但似乎变得更加亲近了。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能看到部落点起的篝火。祭司叔叔在那儿吧,指引着父亲的灵魂归来。回忆就这样难以抑制的涌了出来。想一饮而尽,酒杯却已空,两行清泪。
夜已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