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北方的一个小乡村里,村子旁边有条河,叫还乡河,河面很宽,河水清澈,河岸是蜿蜒的小路,路两旁长满高大的树木,低矮的灌木,杂乱的野草和不知名的黄色、粉色小花。在我的记忆里,那条河很长,从外婆家一直流过来,小时候,那是80年代的中国北方农村,交通还不是很方便,外公常常骑自行车接我到外婆家住,路途有100多公里,我坐在外公骑的自行车后架上,一路颠簸着,沿着还乡河前行,往往需要一天才能到达,常常路上歇几次,颠得屁股都麻麻的。
我的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家里人都说,是我命硬克死的,我属虎,妈妈也是,老话里说: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而我偏偏是八月里出生的虎,而且生日中带“五”,命硬,结果,我把妈妈伤了。
很多人都说我和妈妈很像,外公见到我也常常暗自落泪,可能想起他早逝的女儿。据说当时很多人不同意我妈妈远嫁,只有外公同意,没想到结婚两年就去世了。离得那么远,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可能是因为我长的像妈妈的缘故,也许是我幼年丧母,也许外公在自责为什么把女儿远嫁在百里外,在所有表姐妹兄弟中,外公格外疼爱我。
爸爸没有再娶,因而我便独自一人长大,没有兄弟姐妹。小时候,真的是太孤独了,没事可做我便迷上了看书,常常大清早,搬个凳子捧本书坐在老槐树下。我特别喜欢五月天的老槐树下,那时槐花开满枝头,在绿叶间铺满,团团簇簇,清风徐来,阵阵槐花的香甜扑面,偶尔飘落几个花瓣,在肩头、书中、地上。槐树叶子沙沙的响着,像是在和亲密的人诉说着什么。这时,我便忘了看书,仰头盯着树上看,入了神。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看着地上花瓣,我轻轻吟道,不只是诗人眼中的梅花,槐花也一样。
槐树很老了,老到什么年龄,连爸爸也不知道,有几百岁了吧。可我觉得不止几百岁,据说爷爷小时候这棵树就很老了,树干很粗,疙疙瘩瘩的,树冠比较茂密,郁郁葱葱,树下很阴凉,即便是大夏天,烈日炎炎,树下依旧凉风习习。所以在闷热的夏天,我常常在老槐树下玩耍,看书,洗头,有时睡午觉。
天热,我常在槐树下洗头,一盆清水,看着水里倒影中自己姣好的面容,精致细腻,一双美目含情顾盼,乌黑头发长及腰身,散开来,理到一侧,露出白皙脖颈,背影与头顶槐树绿茵相应,简直是一幅美妙画卷。
我不喜欢睡午觉,很多小朋友在街道里叫着、跑着,我躺在床上心慌的很,辗转反复很难入睡,唯独在老槐树下例外,躺在凉席上,仿佛有人轻抚着,很快就入睡了。
睡在老槐树下,多年来我一直在做同一个梦,在群山环抱中的一个寺庙里,院子的一隅,一个年轻的僧人背影,他在给一株绿植浇水,看不太清,云雾缭绕中,他漠然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好俊俏的和尚,似曾相识的眼神。刚想问问他这是哪里,忽的就醒了。
开始几次浑然不在意,到后来,竟对俊俏和尚存有一丝思念,想在梦里见到他,问问他在哪里?是不是可以去找他?存了这个心思,我便每日自觉地到槐树下睡午觉,但是很多时候梦不到,即便梦到了,总是还没等我张口问就醒了,这个梦境没有一点进展。
我们这个村子,是个刀把形状,村子西边有条水沟,不宽,多年后我在google地图上看,越看越像刀上淌的血,在村子西边一溜的人家,每年都有横死的。所谓横死,就是非正常死亡。
村子最西边北面人家男人开三轮车去卖粮食,结果三轮车翻了,被砸死了;中间有一户人家,夫妻两个吵架,男的想不开喝农药死了;往南,有一户,生孩子,女人难产死了;再往南,也就是我大伯家的哥哥,喝酒后开摩托车撞在树上死了。
我家也在西边,是最南头,我从小便没了妈妈,也算是残缺不全的家庭了。但近几年都相安无事。有一天,一个算命的先生来到我们村子,他盯着我家老槐树看了许久,不过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八十年代的北方农村,夜里时常停电,一停电,大家都聚在村头唠家常,我们村有个很会讲故事的老太太,70多岁了,老一辈里算见多识广,常常在夏日夜里村头聚一大群人,讲鬼故事。我有时也会凑过去听,听得时候很入迷,但是散场了,一个人走回家,天上稀疏的星星眨着眼,一闪一闪,给宁静的夜平添了几分诡异。我揣着不安的心走到院子里,恍惚中老槐树下似乎有个人影一晃,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又定睛瞧了瞧,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