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未亮,沐娃儿便早已穿好衣服,提着水桶向半山腰走去。以后,沐娃儿每日总比别人早起一个时辰,去半山腰提水。不觉三个月的时光匆匆而过,茅山早已换上了冬装,树木早已脱掉了绿衣,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山谷之中,到处都是凛冽的大风,但是沐娃儿仍然一如既往,每日都早起打水。
这一日,当沐娃儿费劲地提着刚刚打好的半桶水,走三步停一步,拭着脸上蒸腾的汗水时,却突然看见前面穿着一个紫色棉袄的小女孩,借着月光,细细一看,方知那不是别人,正是楚清全嘴中的女魔头袁清音。
袁清音见是沐娃儿,便一掐腰,柳眉倒竖,怒道:“好啊,你小子三个月以来从没有找我玩,你和别人玩得开心,却让我一个人落单,好不凄凉!今天又让我灌了一肚子冷风,看我不好好收拾你!”言毕,便一掌劈向沐娃儿。这三个月以来,沐娃儿的体质已有质的飞跃,可现在却是力竭之时,再加上袁清音的功力远超沐娃儿。这一掌一出,沐娃儿便飞出一丈,到了悬崖的边缘。
“哼哼!你服不服呀?”袁清音笑道。“不服!”倔强气一上来,沐娃儿猛一起身向袁清音扑去。袁清音感到一股气息的迫近,本能地向外一推,山石一响,沐娃儿坠入了谷底。等袁清音还过神来,大错已经铸成,一时手足无措,对着崖边道:“怎么办?怎么办?李师弟,我不是故意的。”一声狼嚎,吓得袁清音哭哭啼啼地跑上山去了,空留山谷,狂风咆哮……
袁清音整日恍惚难安,由于沐娃儿已经消失半天,毫无消息,宗门之内早已炸开了锅,以往也曾发生过野兽叼走弟子的事,但是这沐娃儿身份不同,乃是诗剑狂魔梁丘子带来相托的,而且十有八九就是梁丘子本人的风T流孽T债,怎能不让长春子忧心忡忡?万一梁丘子前来发难,失去了一个朋友是小,从此得罪了灵台山是大呀。
而深知犯了大错的袁清音也选择了缄默不言,要是让祖父知道是自己闯下这弥天大祸的,估计是肯定要大义灭亲了。每每想到此事,袁清音便更加寝食难安,惶惶不可终日。
再说深崖之下,整个事件的主人公沐娃儿刚刚睁开了昏睡的双眼。他脑袋里一片空白,只记得当时他坠入深渊,以为必死无疑。不想却在山崖底处升腾起白色雾气,但由于速度太快,自己还是触到了什么,再然后只觉得有一阵血雾狂喷至自己脸上,便不省人事了。
“你终于醒了。”这一声如山谷幽冥的声音终于将深思中的沐娃儿拉入了现实之中。只看见三丈之外还有一老人盘坐在巨石之上,面如枯松,发如苍雪,却直接披肩而下,直至地上。眉目之间,颇有仙风道骨,自成威严。
“前辈有礼!”沐娃儿慌忙支持起疲惫的身躯,向老者作揖道。
老者见沐娃儿已然起身,便又闭目,幽幽一叹,却道:“不知今日是何年份?在位皇帝又是何人?”
沐娃儿觉得此人甚是奇怪,不过又在心里暗自庆幸,幸亏平素翠姨也对自己照拂有加,说了李家的事情,并且带着自己出入过几次吴国皇宫。若是生在平民百姓之家,毫无见识,恐怕还回答不上这个问题来,微微一笑,正欲回答,却被那老者打断:“哎,想是我这老匹夫出世已久,竟忘了为人处事的基本道理。像你这般的山野之子,又岂会懂得这些?也罢也罢。”老者的表情越发落寞起来。
“现在是大吴玄至五年,今上姓纪,讳赞茼。”沐娃儿侃侃而谈。
“这些与我全无关系,我只想问你,大隋明皇帝离世多久了?”老者睁开双眼,像是耕种之人遭逢甘霖一般。
“明皇帝?恕晚辈知识浅薄,隋朝并无明皇帝,好似只有唐朝有。”沐娃儿如实相告。
老者的眼睛中闪过一抹惊疑之色,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说道:“唐朝?且慢,大隋的皇帝之中可有一个叫杨广的?”
“这倒是有,不过他不是明皇帝,而是炀皇帝。”
微微一笑,老者很淡定的说:“呵呵,当年我就觉得李渊不是好人,果然连自己堂兄弟的庙号都改了。好了,炀帝便炀帝吧,他离世多久了?”
“据晚辈所知大隋早在一千三百五十九年前就已灭亡,而前辈口中所说的李渊正是隋朝的终结者,唐王朝的缔造者,想那炀皇帝离世距今已有一千余年了。”沐娃儿正色道。
“什么?一千余年了?”老者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之色,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也是,我终日在这里面壁思过。平素里吞云吐雾,也不知人间沧桑。正所谓‘山中方一日,地上已千年。’这人生也不过如此。”
“什么?前辈已活一千余年?虽然晚辈还是一个孩子,可也知道人生七十古来稀,能活七十就已是世间罕见,更何况能活一千岁?连一等子巫也不过是两百年的寿元。还请前辈不要欺我年幼,就妄图胡言乱语来诓骗我!”沐娃儿正色道。
“小孩,你到底是谁?你这种谈吐并不是山野村夫之子所能有。”
“实不相瞒,晚辈年少时便为翠姨所重,每晚在我床前读诗书三个时辰。若非如此,翠姨也不会熬尽心血,英年早逝了。”想到这里,沐娃儿的眼角再次湿润了。
“原来是生于书香世家,这也就是难怪了。”
“那么前辈又是何人?”
“在老夫最为年少的时候,人家叫我小开,后来叫我开哥哥,再后来叫我帝启。在这之后,我便不断地变换着身份,直到大隋,遇到吞巫蛟为止,我已活了将近三千岁了。”当说到“开哥哥”之时,帝启眼中分明闪过一丝柔情。
“什么?”沐娃儿更加难以置信了。帝启,又名夏后开,那可是传说中的上古帝王呀,而自己也只有从《山海经》这种书籍中推测他的行为。眼前的这位老者可能是这位上古帝王吗?不,绝对不可能!
“呵呵,我知道你绝对不会相信。”说完,帝启眼中红芒大炽,一下子驱散了谷底那淡淡的白雾。“这是巫的能力!而我就是最高等的一等子巫!”
“一等子巫?一等子巫不是只能活两百年吗?”
“看来嬴政的阴谋落空了,这世界终究还是重回了巫道文明。只不过只能活两百年的巫,并不是真正的巫。”
沐娃儿眼中闪过似懂非懂的神色,又问道:“既然前辈武功盖世,为何自己不攀爬上去,何苦要在这枯寂的深谷中一呆就是千余年?”
“看见我周围的这些白骸了吗?”
“这些是骸骨?晚辈一开始认为它们是山林之中的怪石呢。”沐娃儿心中更是疑窦百生。
“这些自然是吞巫蛟的骸骨,它们将我困在这山谷之中,一困就是一千三百年呀。”帝启的语气中充满了沧桑感。
“难道这些骸骨真的就有这么厉害吗?”
“说起来这蛟龙是四神兽的变种,当年他被殷朝的大巫伊挚所击伤,便发誓要诛尽天下所有巫族。”
“听别人说,巫族都是野蛮残忍的,毫无人性的。那些一等子巫呼风唤雨,却只会奴役我们老百姓!现在的皇帝除了自恃能力横征暴敛之外,根本不为百姓考虑!”
“还记得我刚刚所说的明皇帝吗?”帝启微微一笑。
“嗯。”
“那便不是一目了然了吗?史书永远是由胜利者来书写,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可以把一个罪不容诛的人写成菩萨再世,也可以把一个原本很善良的人写成十恶不赦之徒。知道帝纣吗?在我眼中,汤比他残酷十倍,狡猾十倍,可是胜者王侯败者寇,帝纣却成了暴君的代名词,而汤却成了圣贤之君。”帝启撇了撇嘴,愤怒道。
“晚辈虽然无知,也听过网开三面与比干剖心的故事,孰贤孰暴,一目了然!”沐娃儿倔强道。
“呵呵,当时人殉每朝每代都有,可是为什么只对帝辛(纣王)口诛笔伐,那是姬发造反的根据,史家不得不为他捏造!为什么汤要受到称颂,那是历代开国之君的楷模,不称颂,那么之后帝王的皇位便是来路不正作为一个掌握整个帝国生杀予夺大权的帝王怎么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记住,历史只是为统治者服务的!想当年,我也捏造过谣言中伤过伯益,才能登上天子之位的。”帝启眉毛一挑,说道。
“前辈教训的是,晚辈记住了。”沐娃儿真的有点被帝启说动了。
“但是你要记住,这些话这能说说而已,千万不能写在纸上,否则你这是自寻死路,没人救得了你!”帝启意味深长地说道。
“晚辈记住了。”沐娃儿说道,暗暗想道,这位老者虽然方才说话不太合乎情理,但是现在对于帝王之术的解释倒还是蛮为精准的。也许他真的曾是某一个小国的国君也不一定呢。正在沐娃儿神游象外之际,一声犹如隆钟一般的声响将他拉回现实之中:
“那么老夫借你的身体一用,晚上便还与你!”言罢,一道白光便从帝启的身体里发出,冲进了沐娃儿的身体之中。
一抬眼的功夫,沐娃儿已变得一脸沧桑,不过只是表情沧桑,但是相貌却依然稚嫩。红光一闪,沐娃儿便不见了踪影。深谷之下,只剩下帝启那身躯,不过面貌却更加衰老,仿佛一瞬间老了一千岁一样……
玄尊堂隐淼峰刻字石之下,雾气渐浓。星穹之上,一颗星辰骤然发亮,随即向刻字石这边坠落了下来,变为许多白色光点。散在空气之中,使得原先的雾气更加厚重。
黑暗之中,雾气中渐渐凝结出了白点。白色光点渐渐的落了下来,很快整个峭壁之下都充满了光点。那些白色光点迅速汇集成块,渐渐旋转压缩起来,越转越快,猛然幻化成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老者的眸子中闪耀着一股沧桑感,周身闪着白光。老者环视一圈,又看见那首诗,好似根本没变一般,老者一怔,旋而叹了一口气,说道:
“一千年了,我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