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色简直美得不像话,照得整个波月府恍如白昼一般。
九剑与白骨夫人便是借着月光,在波月府大门口互相用上了本事。
李棠捧着变小昏睡的杏花站在院子角落,远远看着与九剑过招的白骨夫人,神色忽然凝重起来。
这白骨夫人虽然仍是一副老汉模样,身法却极为灵活——九剑手中的巨伞已经旋出了四五道粗厚的剑气旋风,却依旧无法捕捉到白骨夫人的肉身。表面上,白骨夫人仿佛一直都在见招拆招,在几道剑气之间疲于逃命;但是,九剑也注意到了白骨夫人的左手上缠绕着不同寻常的妖气。
“小姐可还记得家中的《百妖画册》?”李晋喝了一口酒,看着院子外边你来我往的白骨夫人和九剑,开口对李棠问道。
“脊蛇。”几乎是李晋问话的同时,李棠便开口答道。可见,她早就把脊蛇的存在看在了眼里。
经由李棠这么一说,大家才注意到,那白骨夫人一直藏在袖口中若隐若现的左手附着妖气隐隐成型,确实像是一只随时都会张嘴咬人的蟒蛇。
吴承恩原本也在注意九剑和白骨夫人的战况,闻言忍不住问道:“脊蛇是什么?”
“这白骨夫人乃是白虎岭的一具白骨,受了日月精华日久成妖。而她能在百妖画册上留得一名,除了美貌之外,最最得意的便是这一手‘脊蛇’。对手的骨头一旦被她的左手捉住,这脊蛇便会咬一个伤口,然后化作妖气窜入骨骼之中。只需要一眨眼的功夫,对手身上血淋淋的骨架便会从皮囊内被完整地抽出。
“即便是胜负立分,失了全部骨头的对手依旧不会死去,只是变作一滩肉泥任由她摆布。我听说,这一招曾经帮着白骨夫人击退了不少心怀不轨、贪图她美色的妖怪。只是……”
李棠沉静地把白骨夫人的可怕讲了出来,却在最后一句话上犹豫了。
“只是这白骨夫人行事也有原则,自知‘脊蛇’杀招伤天害理,所以从来不对妖物之外的对象使用。眼下,九剑可明明白白是凡人,白骨夫人这是有多大的仇恨,才……”李晋补充道。
九剑即便没有李棠这般见闻,多少也看出了那白骨夫人刻意隐藏的左手有些名堂——这女妖单凭一只右手挥舞着骨鞭格挡自己的屡屡剑气,两人已经战了二十回合有余,彼此都实在是难占到什么便宜,她却依旧没有丝毫退让。
想必,那左手便是分出胜负的关键。
想到这里,九剑故意将巨伞横着甩了出去,自己用手无寸铁的假象故意露个破绽。白骨夫人避开仿如龙卷风一般的巨伞后果然上当,急不可耐地朝着门户大开的九剑本人冲杀过去。
九剑心下一喜,却没有大意,两根一直比着的手指急忙弯曲——巨伞顷刻改了方向,砍向了白骨夫人背后。
那巨伞足足撑开,竖着削在了白骨夫人的后身,霎时间发出了无数木匠一起锯树般的刺耳声响。即便在角落围观的众人,也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白骨夫人自知中计,来不及回头看是什么情景,便已经甩出了骨鞭缠在附近的石头上,想要拉着自己逃离出这般险境。
只是,九剑的剑气此时是从外向内聚拢而来,似是一个逃不开的漩涡,硬生生拉扯住了白骨夫人的双腿。终于,白骨夫人支撑不住,手中的骨鞭也松开了,整个肉身被搅进了巨伞之中。
霎时间血肉横飞,场面惨不忍睹。而九剑,只是比着自己的双指操控巨伞,似乎并未打算住手。
不知何时醒过来的杏花见到这一幕忍不住一声惊叫,李棠赶紧弯弯手指,并用另一只手拢住杏花,挡住了她的视线,同时转头怒瞪了一眼奎木狼——这是李棠第一次见到所谓的锦衣卫镇邪司如何除妖;杀人不过头点地,镇邪司的人除妖手段未免有些过于凶残。
更何况,奎木狼当年可比眼前这个小子声名显赫几倍不止,想必残暴也胜过九剑许多。
只是,奎木狼依旧只是站着,并没有任何打算劝阻九剑的意思。倒是吴承恩身边的青玄心下有些不忍,开口说道:“先生,够了吧!”
九剑朝着青玄瞥了一眼,终于还是张开了手掌——片刻后,巨伞顺从地飘回了他的手中。而从半空跌落在地上的,是已经血肉模糊、勉强还成人形的白骨夫人。
这般情景,竟然连吴承恩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唉。你竟然下这样重的手。”
“重手?”九剑冷笑,“你可别被她现在的样子骗了!那不过是幻化出来的皮囊,妖物只是一股精魄,分什么男女老少?她化成这样就是为了让你们心存怜惜的……”九剑长出了口气,看来刚才的一番搏斗也是耗了不少精元,“而且,这妖怪着实厉害。刚才我若是有丝毫留手,恐怕就得被埋在这里了。”
“只要能除妖,就不必讲道理了吗?”李棠在一旁忍不住喝问道;若不是现在她还要顾着杏花,说不定自己就要拔刀上了,“她是妖怪不假,打退便是了,难道非要碎了她的内丹,让她万劫不复才行?”
“当然。”
九剑铿锵回道,然后伸手从腰间摸索一番,亮出了一块好生保管的信物;那是早年间皇上钦赐于锦衣卫镇邪司的腰牌。即便九剑一直爱惜有加,腰牌依旧因为这些年的风风雨雨而略显陈旧。腰牌正面,刻着威风凛凛的镇邪司三个字,九剑举着腰牌一字一顿地念出一句话——
“镇邪司铁令——逢!妖!必!杀!”
这句话一出口,别人还没说什么,小杏花先在李棠手里抖了抖,然后忽然间跃出,落地的时候骤然恢复原来的大人身高,她朝着栽在园子角落里的一株‘凝雪’奔去。那是南疆常见的药草,生着繁茂的白色小花,樵夫农妇们如果不小心碰伤了手脚,也会采上一束捣成泥,糊在伤口上。
不过,凡人用的药草对妖怪来说有没有用,杏花也不知道,她只是本能地想救白骨夫人。
只是这杏花用尽了力气,也无法撼动‘凝雪’分毫——那株看似细弱的‘凝雪’却仿佛生了铁做的根须,有着千斤力气牢牢地吸在泥土之中。
杏花跌坐在地上,眼泪扑簌簌落下,止也止不住。
所有人看到这令人心碎的一幕,都默默把头别到一边去。敬生畏死,本就是人之常情。
除了九剑。
这彻底激怒了一旁的李棠:“你以为搬出你们的皇上,便可以为所欲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皇上无非是喜欢把玩色泽圆润的内丹,才派你们屠杀八方四海的妖怪。这等缘由……”
“腰牌四十六个。”九剑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
李棠不禁愣了愣,不晓得九剑在说什么。
“我的家里,还留着四十六个这样的腰牌。”九剑爱惜地拎起自己的腰牌,若有所思,“其实,应该是五十五个……只是,有的同僚别说是身边的东西了,就连尸骨也找不回来……这些腰牌里,绝大多数,都是锦衣卫镇邪司的前辈所留。后辈,也有。最小的,十六岁。”
说着,九剑抬眼,直视着李棠:“天下万妖丛生,如果真的等到找到真凭实据再下手,那么百姓估计会被吃得不剩下几个了吧。这位小姐,我不晓得你经历过什么;也许你身边的这小杏花倒真是天地精华自然而成,也没做过坏事。可是这白骨妖怪却不一样,她能有今天的实力,起码要吃过不下百人。运气好的话,里面说不定就有我昔日里一起厮杀一起喝酒的旧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