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丑时。
净通寺厚重的钟声远远飘来,寂静的大殿之内也是清晰可闻。只不过听到这悠扬的、令人宁神的混响,麓国师却情不自禁皱了皱眉,给另外两位国师使了眼色后小心起身。信步到了大殿门口,果不其然,那里早已跪着一个战战兢兢的小太监。
这几日是皇上修仙的时候,近旁除了留下三位成仙的国师进行护法之外,旁人是不得入的。麓国师早就吩咐了下人,即便真的有什么大事的话,也断不能入殿,惊扰了圣上——皇上刚刚服用了烊国师熬炼的仙丹,容易走火入魔,万万受不得惊。
当然了,这只是一个借口而已。朝廷的文武百官,已经全部接了旨意,这几天不得出门,要在家中为皇上成仙一同祈福。
是的,文武百官。
当然包含了国师的眼中钉——镇邪司。
这几日乃是关键中的关键:悄悄让皇上服食黄花饼已经有些时日,只要皇上服下那“仙丹”,八成便可以一直昏睡。到时候,这天下实权,便可以尽数落在三国师手中。
大功将成,万万不可在此时出现纰漏。麓国师这几日便忙里忙外,甚至冒充了皇上笔迹,下了这道祈福圣旨。就连这几天的平安签,也都是送到大殿门口,由麓国师亲自代收。
将所有禁军和大内密探调出皇城?百官不禁众说纷纭,一时间谣言尽出。麦芒伍虽然请了愿,想要安排二十八宿在附近蛰伏,却也被麓国师以平安签无恙的理由拒绝。
“刺客?哪里会有刺客,你们非要闹到人心惶惶吗?”
不错。有天鼎在,镇邪司所谓想要护驾以防万一,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朝廷的事情,皆是只上奏折,日后批复;而宫里的琐碎事情,便交给统领太监处理。
如果真的出了统领太监处理不了的意外,那么便约定好遣人去敲响净通寺的大钟。听到钟声后,麓国师自然便会现身。
所以,麓国师听到钟声后,自然是皱起了眉头。他站在殿内抬头看看,丑时刚过,天色却似乎已经微微擦亮。整个京城昏昏欲睡,哪里像有什么天灾人祸。
“何事。”麓国师看也不看,只是抬着头向着跪在地上的太监问话。
那小太监更是不敢抬头,只是唯唯诺诺,开口也是战战兢兢,禀道一个时辰前宫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走了水——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这火势有些大,一个时辰了还没有灭掉。思来想去,怕是圣驾堪忧,统领太监这才按照之前的约定,唤人敲钟。
只是走了水而已……
麓国师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心中却冷笑了几声。忧国忧民忧天下,再加上眼下还要护着皇上修炼,自己的事情还不够多么?区区一把火,也要自己亲自出面?
“麓国师……还请明示下面人怎么处理,小的也好得了口信,回了公公。”那小太监久久听不到麓国师开口,终是斗胆开口。毕竟耽搁久了,回去之后说不定还要被公公们责罚。
“抬起头来。”
小太监跪在地上,突如其来听到了这么一句浑厚声响。他愣了一会儿,思来想去确定自己没听错,这才小心翼翼地微微抬头——只不过,他也只敢微微仰起脖子,盯着麓国师的膝盖高低——要他与麓国师四目相对,那是打死他也不敢的。
一声脆响。
地上的小太监来不及知道发生了什么,最后也只记得眼前绿光一闪——小太监隔空飞出了十几丈之远,落地之后身子还在地上滚了几圈。等到尘埃落定,小太监胸腔里最后一口气吐出来,脑门上才悄然红肿,伤口缓缓崩裂开,随即血流成河。
几个其他太监不晓得从什么地方钻出,七手八脚抬起地上的尸体,逃命似的跑了。这显然便是麓国师送给统领太监的明确口信:
别再因为乱七八糟的琐事找死。
麓国师一边把玩着手中的扳指轻轻擦拭,一边转身回了大殿。扳指擦拭得仔细,防止留下什么血腥味,扰了大殿内的仙气。
回了内殿,琥国师和烊国师只是抬头。
“祭雨。”麓国师一边盘膝坐下,一边对琥国师说道,“京城内即可。”
琥国师打了个哈欠,扶着膝盖站了起来,还揉了揉发麻的双腿。只见琥国师从怀中摸索一番,掏出了一张符纸,另一只手随即并出两指,喃喃自语几句后猛然喝了一声。那符纸便在琥国师手中燃烧殆尽,却没有散出一丝烟云。
很快,天空中传来了几声旱雷声响。琥国师听得如此,即刻重新坐下,继续为皇上护法。
“出事了?”烊国师在一旁轻声问道。虽然他与琥国师不晓得钟声含义,但是麓国师的一举一动,都让人略微不安。越是紧要关头,越是担心有变。
“走了水而已。”麓国师摆摆手,示意二人专心。只不过,麓国师心中却还是略有波澜:一帮子废物,这火都烧了一个时辰还灭不掉……也亏得自己乃是修道之人,心性善良;要是皇上脾气,非得把他们都满门抄斩了才算教训。
不消一刻,宫殿顶上传来了滴滴答答的响动。雨点看来是落下来了。这样一来,也算是帮了外面的太监们一把,真真儿算是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琥国师本来在闭目养神,朦胧之际缓缓抬头,耳朵也竖了起来。
“何事。”麓国师动也不动,眼角却瞥见了琥国师的动作。琥国师似乎略有迟疑,听了又听,最后抬起手,指了指屋顶:“声音不对。”
麓国师这也才凝神细听,却不如琥国师敏锐,听不出有什么端倪。
“似乎不单是雨点的声响……有什么东西夹在里面……脆响。”琥国师歪着头,眉头紧皱,好像答案就在嘴边,但是就是想不出来:“就像是……”
叮!
一声脆响,就在三人正中的位置。
烊国师吓了一跳,本能后跳,从腰间抽甩出了腰带握在手里,抻直了竟然是一把羊肠剑。只是宫里昏暗,看不清楚中间是何身影。
琥国师和麓国师倒是沉着,并没有动。那落在大殿正中叮叮当当的东西,只是一枚铜币罢了。待到那铜钱弹了几弹,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琥国师这才一拍脑门:“对对,上面的动静,就像是铜钱落地。”
烊国师抬头望去,大殿足有十丈高矮,灯火飘忽,不足以看清上面是何状况。只见他略一沉思,双膝一沉,似是要窜上去一探究竟。
“把兵器收起来。”麓国师捏住了扳指,同时朝着皇上的房间望了一眼,小声吩咐道。宫里面,皇上贴身近前,竟然还私下藏带着兵器,这要是被皇上知道了,脑袋还要不要了?
烊国师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急忙将羊肠剑重新缠在了腰间。
麓国师低下头,忽然间绿光一闪——手中的扳指早已飞出,直直朝着屋顶方向飞去。屋顶虽然是大理石所造,却还是轻易被击穿了一个小洞。大殿之内,霎时间多了一缕月光。只是那月光存留刹那,便又被什么东西掩盖了。
只是这一瞬间,麓国师已然看清屋顶的变故:上面堆积了无数铜钱,仿佛小山一般。随着扳指弹回了麓国师手中,屋顶也裂了一道缝,紧接着咔嚓一声,一大块大理石彻底崩裂成了碎块,从横梁上跌落。
紧接着,无数铜钱随着碎石和月光一同倾泻而下,闪闪发亮,如同——
呼啸的瀑布。
是的,如同黄河的瀑布一般,铜币奔涌着发出巨响,开始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大理石的碎块优先落地,却还没来得及崩碎,就被紧接着落地的无数铜钱砸进了地面。
而铜币落地的混杂巨响,足以震聋宫里的所有人。
好在,三国师已经闪身,齐齐站在了皇上房间的门口。虽然闪躲得从容,三人却依旧心有余悸:
三国师本来在的地面,显然吃不住这巨力,顷刻间便凹陷进去了半丈有余;大理石地面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血肉之躯?如果不是及时避开,即便再有本事之徒,恐怕也是登时化作一摊肉泥,进而尸骨无存。
早在刚才铜币落地之前的刹那,麓国师便对琥国师使了个眼色;琥国师心领神会,即刻从怀中多摸出来一张符纸,贴在皇上房间的门上,上面写着一个“静”字,随即嘴中念念有词。紧接着他比起双指,那符纸便顷刻焚燃而尽。
待到铜币落地,皇上的房间里依旧没有动静。
麓国师见准备妥当,这才抬起手,瞄准了屋顶那个大洞,同时高声喝道:“来者何人!”
没有回答。
无数的铜币还在倾泻,仿佛源源不绝。
烊国师知道两位师兄准备妥当,自己按捺不住,终是拔出羊肠剑,朝着那铜钱瀑布的端口跃了上去;他手中不断挥舞着兵器,迎面落下的铜钱不断被一削为二近不得身。
只是,铜钱实在太多,烊国师纵使身手再好,也仿佛螳臂当车。刚到半空,烊国师的身影便已经被铜钱淹没,千斤万斤的铜币卸掉了他所有力气;随即,烊国师被冲了下来,只得跃回身子保命。
地上的铜钱越积越高,成了小山。
三国师碍于皇上就在身后,自然是不得轻举妄动:是不是声东击西,也未可知。稳妥决策的话,自然是先等铜钱落尽再做打算。不过,到底屋顶上还有多少铜钱,三人却不得而知——只是,大殿的屋顶已经传来了令人不安的咔咔细响。虽然不易令人察觉,但是这绝对不是一个好信号:难道上面的铜钱依旧无数,即将要把支撑着整个大殿的横梁压垮了吗?
在这进退维谷之际,麓国师却在这天崩地裂的声响之中,听到了一个令自己更加焦急的声音——
净通寺的钟声,再一次传入了大殿。
麓国师心头一紧,再也不能忍让,便打算自己先杀出去一探究竟。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影忽然间顺着漫天的铜钱急流飘浮而落,头朝下重重坠在了三国师面前的钱山之中。
一时间,瞥不得那人的身份。只见那人抖了抖脏兮兮的身子,随即把自己的脑袋拔了出来;这人衣冠不整不说,脸上也是蓬头垢面看不清面貌,只是能看到他的嘴角因为惊喜而上翘,露出了一口白牙;见眼前的三位国师都没有说话,这人倒是先开了口:“三个二十八宿吗?运气真好……”
“大胆!”烊国师听到对方如此揣测,似是受了莫大的侮辱:“咱们乃是当朝国师!大胆刺客,上来领死!”
“你说什么?”那人恍惚一阵,歪着脑袋拍打着自己的耳朵,硬是从耳朵眼里又抖出了几枚铜钱后,才大声喊道——此人并非有意戏弄,只是这铜钱落地的声响,确实太大。
麓国师没有放过对方歪着脑袋移开视线的机会,转瞬之间,扳指出手——绿光直奔着对方的太阳穴而去。这不速之客倒是有点本事,着实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只是,此人赢得先机后却大意了——扳指从他的视线死角而来,防不胜防。
熟悉的一声脆响。绿光落定,扳指已经砸在了那人的脑袋上……
麓国师心中长出一口气,知道自己得手了。
那人身子晃了晃,随即抬起手,摸走了嵌进自己肉里的那枚扳指。血,确实从他太阳穴的伤口里流了出来;但是令三国师都目瞪口呆的是,此人似乎并无大碍,反而是举起那扳指,对着屋顶漏洞里流出的月光端详了一番。
“师兄为何留手?难不成,要留活的?”烊国师在一旁握紧了手中兵器,小声询问一旁的麓国师。
麓国师没有言语:看来,对方是个硬手。
“哦,是明朝国师啊……”那人的语气,不由得失望了几分,但是倒也有几分见识,只靠那扳指便断定了麓国师的身份;随即,他将扳指扔了回去:“我还以为守夜的是镇邪司呢……”
麓国师担心有诈,小心接住那人抛回的扳指,却发现对方没有夹带任何力道。麓国师一时间摸不清对方的来意,上前几步,开口问道:“来者何人?”
那人这次算是听清了,脸上一阵不悦,转过身去露出自己的后背:“看这儿,老子是谁,这不明摆着吗?”
麓国师定睛细看,却云里雾里——那人敞怀穿着一件宽大的袍子,背后用金线绣着一个令麓国师不得不倒吸一口凉气的字——
吾。
铜钱还在不断落下。
“时间有限,我就直说了。”那人转过身,觉得自己已经回答了麓国师的问题,挠了挠自己脸上的伤口后开始在怀里摸索。琥国师和烊国师不禁警觉,却只看到那人掏出了一封信函,然后上前一步,交在了麓国师的手中。
“奉家主之命,这是咱李家的请帖。”那人说话的语气,照旧理所当然,仿佛在场的所有人经由他这么一说,便应该了解来龙去脉。
“哦?李家?”
一声回应,惹得三国师同时一惊,纷纷回头——这声疑问,分明是来自于皇上的房间。麓国师与琥国师相互看看,琥国师脸上也只能摆出一副不明究竟的表情。
那人显然也听到了房间里的声音,索性和挡在面前的麓国师擦肩而过,朝着房门喊道:“不错!此乃水陆大会的请帖!我送到了,你爱去不去!哦对了,还有……”
那人指了指倾泻的铜币海,开口说道:
“我家主子还说,知道您不轻易出门;这三万两白银,算作路费……嘿嘿。”那人咧嘴一笑,语气放纵不羁,“不过银两招摇,我自作主张换成了铜钱。您贵为明朝皇帝,不会跟小人计较吧。”
“大胆!”烊国师扭着头,高吼了一声,显然是想让身后房间里的人听到这么忠肝义胆的一句。
那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在怀中再一摸索,掏出来了一把铜币——这一次,三国师的眼睛都发光了:那人手中攥着的铜币,分明全部都是红钱!
“礼尚往来。”那人的语气,忽然收敛,变得严肃,脸上挑衅的笑意也不见了踪影:“我家主子知道您要集齐这玩意,所以派我把流落到李家地界的红钱一并送来还您。倒不过,我家主子说,几年前我李家在京城丢了一样东西……”
一样东西?
麓国师心头一紧,转头看着皇上所在的房间。
“你是说……”皇上的声音动了,一步一步,走向了门口:
“惊天变。”
那人抬头看看,宫殿顶上坠下的铜钱已经落得慢了,看来三万两的铜钱已经要消耗殆尽。他随即转身,用了力气将手中的红钱一甩——这几枚红钱全部落入了铜币的山海之中,不得寻觅踪影。紧接着,这人又在自己的伤口附近猛然一抓,然后朝着铜币一撒。
一摊血水泼出,染红了不知多少铜币。
麓国师忍不住身子一抖——那人却在眨眼间移形换影,不知何时站在了麓国师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慢慢找吧。”
屋顶的洞口,已经只剩下了半截铜钱的海流。那人猛然向上一跃,蹲在了屋顶上。
“站住!”麓国师忍无可忍,手中扳指再次出手,“京城内,还不是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那人头也不回,只是抬手,从肩头背着身子射出一粒弹丸——扳指与那弹丸在空中相撞,迸出火花——只是,显然那弹丸的力道更强一些,将扳指顶了回去。而那弹丸也卸了力气,落在地上滴溜打转。
麓国师低头一看,发觉这与自己扳指势均力敌的物件并非什么宝物,只是一粒六面骰子。
“主子的想法是主子的想法,不过,咱执金吾的想法也是执金吾的想法。”那人在房顶上,用脚后跟扫了扫铜钱后,指了指自己的后背。
随着几句喃喃低语,便不见了人影。
门响。
三国师顾不得去追,只是纷纷转身跪下。皇上已经步出了房间,走到了那粒骰子跟前。骰子停了转动,落定,正面却是一片空白。皇上笑了笑,俯身捡起了那枚骰子,随即又扔在了地上。
三国师悄悄抬眼细看,发觉这骰子并非六面点数,而是写了字:六面分别为天,地,东,南,北……
四面八方,独独缺了一个“西”字。
“意思是……全天下朕都可以踏足,只是独独不要碰他西边的李家么……”皇上笑着,气氛却令人冷得发抖。
麓国师吞了一口口水,捧交出自己接到的信函后,即刻站起来就要去追那贼人——若是真被此人走脱了,三国师颜面何存?
只是麓国师还未站起来,却被皇上拦了下来。
“一个送请帖的,又不是刺客,追什么,倒显得咱大明小气。”皇上瞅了瞅满宫殿的铜钱后,只是掂量着手中信函,似乎对这东西更加感兴趣:“水陆大会么……”
麓国师跪在地上,缓缓抬起身来,低着头对烊国师吩咐道:“速去遣人,清理铜钱堆,顺便将红钱挑出来。”烊国师领了命令,即刻小跑着出了大殿。
开了大殿门后,一股子焦味缓缓蔓延。麓国师不禁眉头一皱,急忙跳上屋顶——怪不得刚才净通寺的钟声又响了。虽然下着绵绵细雨,但是皇宫北边的火势却丝毫没有得到控制。往下看去,无数太监、禁兵都默不作声地抬水救火,但仿佛是火上浇油一般,烧得更旺了。
麓国师心下一沉,略微细细一闻——不好,这是三昧真火!这火与人间的火苗不同,遇水则长……万一继续烧下去的话……
麓国师还在思考对策,琥国师已经奉劝皇上回去休息。毕竟皇上刚刚吃了仙丹,要是乱了真气,不仅会耽误修仙,甚至有误龙体。皇上似是没瞧见外面的大火,倒也不急。
麓国师思忖一番,终是落回皇上面前,轻描淡写说道:“我大明厚福,皇上龙体无恙。不过,还是去请一下伍太医吧……”
琥国师听到这里,不明所以地抬头——为何偏偏在这个节骨眼要去请那死敌?但是麓国师使了个眼色,琥国师便不再多说,退了出去。待到一出门,琥国师才明白了情况险恶,知道麓国师的打算也是无奈之举:如果早些发觉,琥国师并非对这火势没有办法。但是现在火势借着雨水增长,想灭这三昧真火,看来也只有趁着皇上还未发觉之际,召镇邪司的人入宫收拾烂局了……
大殿之内,只剩下皇上与麓国师。麓国师跪在地上谢罪,口称自己罪该万死,扰了皇上清净。
皇上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安静。麓国师微微抬头,发现皇上正在阅读手里的所谓李家请帖。
“丢了一样东西……”看完后,皇上扔掉了手中的书信,回到内殿里面龙椅上坐下,重复着这样一句话。
皇上第一次揉了揉自己的头,似乎有些苦恼。
丢了一样东西……
麓国师见状,站了起来,从袖口摸出一包香料,准备加在长明灯之中为皇上解乏。
“过几天,等朕清修完毕,国师便去一趟镇邪司,替朕召一个人。”皇上忽然开口。
麓国师急忙重新跪在地上,口中说道:“皇上可是身子不适,要见伍太医?臣这就命人去请,皇上稍等片刻……”
“不是伍太医。是去召那个新来的,叫什么来着……吴……吴承恩。”
门从内侧关上了,空留下麓国师一人跪在门外,望着满地的铜钱有些发愣。思忖片刻,麓国师还是起了身,亲自奔着镇邪司去了。
大殿之内,终于安静。
皇上枕着自己的胳膊,眼神空洞。
难不成……那猴子没有回李家,还在京城?
又或者,只是一个幌子,想骗朕出京?
思来想去,却不得定夺。
皇上摊开了手,外面的铜钱堆一阵响动——猛然间,数枚红钱仿佛得了主人召唤一般,从钱海中飞跃而出,穿过了大门,落在了皇上手中。
七十五、七十六、七十八、七十九、八十……
八十一。
布出去数年的红钱,所至今日,终于尽数到手。
皇上笑了笑,捏了捏手中红钱,手掌摊开,竟一扬脖子,把手里的这些红钱灌进了喉咙——咀嚼几下,这世上最后几枚妖币,早已不见了丁点残渣。
“多年未见,去便去。”皇上站了起来,踱着步子,走向了龙榻——
“区区一个齐天,真的以为就可以吓住我天蓬吗……”